嬴异人并未立刻开口,他似乎仍在斟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珏。良久,他才缓缓道:“太子入秦,时日也不短了。寡人时常听政儿说起你,说你聪慧机敏,与他甚是投缘,更是多次助他。”
燕丹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适当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腼腆:“陛下过誉了,丹与公子政投缘,能相伴左右,是丹的福气。些许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嬴异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谦辞,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从初入咸阳,城门之外,巧言应对阳泉君刁难;入宫后,陪伴政儿读书习武,排解孤寂;献上奇技,利国利民;日前于丞相府,更是一语道破东周之局,献上‘灭周立威’之策,又于蒙家子弟面前,侃侃而谈,剖析利害,力陈当予吕相机会……”
他一桩桩,一件件,将燕丹入秦后的诸多表现,甚至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娓娓道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赞赏,也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事实。
然而,燕丹的后背却渐渐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嬴异人知道得比他想象得更多、更细!尤其是与蒙家兄弟那番对话,果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太子虽年少,然所做之事,所发之言,每每出乎寡人意料,思虑之深,眼光之远,已远非寻常十三龄童所能及。”嬴异人终于停下了叙述,目光重新聚焦在燕丹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他乖巧的表象,直抵内心最深处。
他微微前倾身体,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中已久、也是今日召见的核心问题:“寡人甚为好奇,太子既有如此才智心性,为何甘愿留质于秦,而不思返回燕国?”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尖锐:“在秦,你虽得政儿喜爱,寡人亦以上宾之礼相待,然终究是质子的身份。而若回燕国,你便是名正言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太子。二者地位之悬殊,犹如云泥。太子聪慧,岂会不明此理?为何却似……乐不思燕,甚至屡屡为我大秦出谋划策?”
暖阁角落,一座巨大的鎏金彩绘木柜的缝隙后,嬴政屏住呼吸,小小的手掌紧紧攥着衣角。
他被父王带来此处,藏匿于此,被告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
他听到父王细数丹哥哥的种种,心中先是自豪,随即听到那直白的质问,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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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父王为何要这样问,但他本能地为燕丹感到紧张。
燕丹听完嬴异人这一长串兜兜转转却最终图穷匕见的质问,心中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嬴异人绕了这么大圈子,无非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他燕丹,身为燕国太子,为何对秦国如此“死心塌地”?
他抬起头,迎上嬴异人探究的目光,脸上那刻意维持的乖巧腼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淡淡的苦涩和嘲弄。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陛下可知,丹虽名为燕国太子,然则,燕国上下,又有几人真正在意过我这个太子?”
嬴异人目光微凝,没有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