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被彻底压垮后的麻木。
从办公室出来,她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走向了教学楼最尽头、那个几乎无人踏足的旧图书室。这里光线昏暗,书架落满了灰尘,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的气味。她在最角落、一个被废弃桌椅挡住的位置坐下,那里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安徒生童话》,翻开。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起。只有在这里,在那些虚幻的、充满苦难却最终迎来奇迹的故事里,她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冰冷,忘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老师那“关怀”备至却如同枷锁的目光。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小兽,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书页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迅速洇湿了书中那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插图。
窗外,北风呼啸,象是为这个过早体味到世态炎凉的女孩,奏响的一曲苍凉而孤独的背景音。她的沉默,不再是孩童的懵懂,而是一种在残酷现实中,被迫催生出的、带着绝望的早熟。
北方的初冬,寒意已经带着刀锋般的锐利。筒子楼的楼道里,穿堂风像狡猾的贼,寻着每一处缝隙钻进来,呜咽着,将贴在墙上的旧报纸吹得哗啦作响。李桂兰觉得这寒意,似乎比往年更早、更顽固地侵入了她的骨髓。
低烧像附骨之疽,缠缠绵绵地持续了快半个月。起初她以为是普通的伤风,喝了点姜糖水硬扛着。但咳嗽却一天比一天厉害,从偶尔的几声,变成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的剧烈干咳。尤其是在深夜,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常常把睡梦中的张小梅惊醒。
胸口也时常传来一阵阵闷痛,像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让她呼吸都变得费力。浑身关节酸痛无力,拆解旧毛线的手指,也变得愈发迟钝、僵硬。
“妈,你去看看吧。”张小梅看着母亲愈发憔悴的脸色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小声地、带着恐惧央求道。她记得奶奶生病时,也是这样咳,后来就……
李桂兰总是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安慰女儿:“没事,扛一扛就过去了。看病不要钱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丈夫寄回的钱,每一分都像经过精密计算,勉强维系着这个家不倒,根本没有“看病”这项预算。
然而,这天清晨,在一阵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烈咳嗽之后,她撑着水池边缘,看着痰盂里那抹刺目的、鲜红的血丝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抹红色,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所有侥幸的心理。恐惧,冰冷的、实实在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手脚冰凉。
不能再拖了。
她胡乱地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眩晕感。安顿好婆婆,嘱咐女儿自己去上学,然后揣着家里最后那点应急的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离家最近的那个社区卫生所。
卫生所设在两间破旧的平房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疾病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穿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大褂的医生,是个表情麻木、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排着几个同样一脸病容、唉声叹气的老人。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轮到李桂兰。她坐下,低声描述着自己的症状:持续低烧,咳嗽,胸痛,还有……咳血。
医生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一个老旧的手电筒,示意她张嘴,草草看了看喉咙。又用一个冰冷的听诊器,在她后背和前胸听了几下。那听诊器金属的圆盘贴在皮肤上,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咳嗽多久了?以前有过肺结核吗?”医生一边在一个破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例行公事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