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冷的雨水持续敲打着回音港第三泊区的金属顶棚,奏响单调而压抑的乐章。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燃料、潮湿铁锈和远处水产市场飘来的咸腥气味,构成这边缘港埠特有的浑浊基调。王恪——代号“默客”——正沿着湿滑的金属网格通道,走向停泊在深处的“灰鳍号”。他刚结束与考古学家夏凡那场信息量巨大且带来不安预感的偶遇,脑中还在梳理着“虚空之眼”、不明势力与古代遗物这些破碎的线索。
靴底踏在积水的甲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与他内心因新情报而泛起的细微波澜形成对比。他习惯性地将感知维持在“真如”状态的边缘,冰冷地过滤着周遭的喧嚣与混乱——起重机臂的吱嘎作响、粗鲁的讨价还价声、某艘飞船引擎不合规启动的刺耳轰鸣……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连接“灰鳍号”的舷梯扶手时,一种极其微妙、却绝对异常的变化发生了。
并非声音消失,而是所有的声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其“意义”。它们依然存在,却骤然退远,沦为一片模糊的、失去所有情绪和指向性的背景杂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水晶墙听到的另一世界的喧闹。与此同时,一种极致的“静”笼罩了他周围的空间。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万物归位、各安其道、法则变得异常清晰和稳定的“宁静”。
空气中的能量流,原本如同混乱的湍流,此刻却变得温顺而有序,如同遵循着某种更高阶的韵律缓缓流淌。甚至连那令人烦厌的酸雨,落在肩甲上带来的不再是冰冷的敲击感,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凉意,仿佛每一滴雨水都找到了它本该落下的精确轨迹。
王恪的脚步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又被他以极强的意志力强行放松。兜帽下的阴影中,那双深邃的紫眸骤然收缩。
无需任何理性分析,他融合了格洛菲斯悲怆本源与“真如弑妄道”的灵觉,已向他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示——有一个无法用常规能量层级、生物场或任何已知科技手段衡量的“存在”,一个其本身的存在就已悄然改写周边局部法则的“现象”,降临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泊区入口的方向。
那里的光线变得不同。并非更亮或更暗,而是更加“清晰”,仿佛有人用最细腻的软布,轻轻擦去了蒙在现实世界上的一层薄纱,让世界的本来面目以更纯粹、更本质的方式呈现出来。在这片被“擦亮”的空间中央,一个身影正缓步走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材质奇异,似绢非绢,似纱非纱,更仿佛将一片柔和的星辉凝聚成了实质,随着他的步伐流淌着微光。宽大的袖口自然垂落,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每一个细微的褶皱都仿佛暗合着某种玄妙的道韵。他的面容看起来异常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少年般的清澈与干净,但那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它们平静如古井深潭,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与跨越了无尽岁月的沧桑,眼底深处倒映出的并非眼前嘈杂的港口景象,而是流转的星河与生灭的宇宙泡沫。他的长发用一根看似普通、却透着温润灵光的木簪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而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闲适与飘逸。
他行走在泥泞、油污、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码头区,脚下却仿佛踩着无形的洁净莲台,所有的污秽与混乱在靠近他周身尺许时,便自然平息、驯服、归化,无法沾染他分毫。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处于不同的纬度,他是行走在画中的仙,而港口是画外嘈杂的凡尘。
王恪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这个身影,这份独特到极致的、将“出尘”与“道韵”完美融合的气质……唤醒了他一段深埋的记忆。
那是“万法演武”的宏大试炼场上,众多奇才英杰汇聚,争夺那渺茫的机缘。在某一关针对心性与悟性的奇特考核中,并非激烈的对抗,而是一场仿佛置身于无尽梦境轮回的体验。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试炼官,姿态超然,其考核方式并非测试力量强弱,而是以神念化蝶,引动试炼者内心最深处的执念与恐惧,于似梦非梦间拷问本心。其手段玄妙非凡,意境高远,当时就给王恪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位试炼官的名号,正是——蝶梦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远离演武星界、龙蛇混杂、充斥着罪恶与混乱的回音港?
蝶梦生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泊区,那双洞悉万象的眼眸,最终精准地、仿佛早已预定般落在了舷梯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王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