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的眼眶猛地一热,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自他投军以来,见惯了生死,听惯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训诫,却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说“要你活着回来”。他用力点头,铁打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议事结束后,暮色已漫过金陵城头。常遇春与徐达并肩走出议事厅,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得两人的披风猎猎作响。
“你打算带多少人去?”徐达问道,他知道常遇春素来敢打硬仗,却也担心他轻敌。
“五千精兵足矣。”常遇春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军营,那里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人多了反而目标太大,不利于隐蔽。”
徐达沉吟片刻:“五千人确实精锐,但龙湾守军虽弱,周边也有援兵。我给你调派二十艘快船,隐蔽在长江口接应。若事有不谐,切记速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油纸包裹的地图,递给常遇春,“这是我军细作绘制的龙湾详图,连敌军岗哨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你且收好。”
常遇春接过地图,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张图背后,不知有多少细作冒着生命危险才得来。“多谢兄长。”他郑重地将地图揣入怀中,“我明日一早便点兵出发。”
“我陪你再推演一遍。”徐达拉住他的手臂,“用兵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容不得半点马虎。”
两人回到常遇春的营帐,亲兵早已点亮了牛油大烛,将帐内照得如同白昼。案上摆着一碗尚有余温的糙米饭,旁边是一小碟咸菜——这便是大将军的晚餐。
徐达也不拘礼,拉过一张胡床坐下,与常遇春一同铺开地图。烛光在两人脸上跳跃,映出专注的神情。
“你看,”徐达指着龙湾东侧的水域,“这里看似开阔,实则水下多暗礁,大型战船根本无法通行。你们只能用小舟,趁涨潮时进入。”
常遇春点头:“我已查过潮汐表,三日后是大潮,寅时水位最高,正好适合登陆。”
“敌军的主营设在南岸的高地上,”徐达又指向一处,“那里视野开阔,你们登陆后必须立刻拿下,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常遇春取过一支狼毫,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着:“我打算分三路进攻。一路由我亲自率领,直扑粮仓;一路攻军械库;还有一路负责牵制敌军主力。三路同时动手,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粮仓外有护城河,”徐达提醒道,“虽不宽,但足以阻碍进攻。你们得带上云梯和填河的沙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兵力部署到武器装备,从撤退路线到联络暗号,细细推敲着每一个细节。帐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营中的更鼓声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亥时三刻,徐达才起身告辞。
“遇春,”临走前,徐达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小心。”
常遇春送他到帐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帐。帐内的烛火已燃得只剩半截,油盏里的灯花噼啪作响。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张龙湾详图,借着烛光仔细看着。图上的每一处线条、每一个标注,都仿佛化作了实景在他眼前展开:蜿蜒的河道、茂密的芦苇、高耸的粮仓、巡逻的士兵……
他想起十二年前,自己还是个在怀远乡间打熬筋骨的少年,每日里想着的不过是能吃上一顿饱饭。那年大旱,颗粒无收,父母兄长都死于饥荒,他揣着一把生锈的柴刀,一路乞讨到濠州,恰逢朱元璋招兵。他至今记得,当时的朱元璋还只是个义军头领,却亲自给了他一碗热粥,笑着说:“兄弟,跟着我,有饭吃,有仗打,将来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就是那碗粥,那句承诺,让他从此将性命交托。十二年间,他从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兵,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身上的伤疤多了一道又一道,身边的弟兄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朱元璋的信任,从未改变。
“将军,您还没歇息?”帐帘被轻轻掀开,副将李文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他是朱元璋的外甥,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沉稳机敏,深得常遇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