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藤根部的新苗长到半尺高时,阿爷的腰弯得更厉害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日日围着藤网转,更多时候是坐在火塘边,听着五域的声响顺着藤脉传来,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阿爷,松生说林海的新藤结了颗奇果,能映出十年前的样子呢。”藤生端着热茶走过来,把耳朵凑近东边的藤叶,“您听,他正学着当年的样子吹猎号呢。”
阿爷笑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光:“让他映出来瞧瞧,我倒想看看,当年那个毛头小子,是怎么抱着藤苗不肯撒手的。”
藤叶果然亮起,映出松生的身影。他站在林海的新藤下,手里举着颗圆滚滚的果子,果子里竟真的浮现出十年前的景象——小小的松生穿着兽皮袄,抱着刚破土的藤苗,鼻涕泡都冻出来了还不肯放。中谷的藤网下,众人看了都笑起来,笑声顺着藤脉传过去,引得松生在叶影里红了脸。
这颗能映出过往的果子,成了五域最珍贵的宝贝。舟舟通过藤脉送来的果子里,能看见十年前渡口的老榕树,还有他光着屁股在河滩上打滚的样子;沙枣的果子里,是戈壁的第一株藤苗冒头时,他用红果喂它的傻样;极光的果子里,映着冰原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新藤上,她和族人围着藤苗唱歌的虔诚。
藤念收到极光送来的果子时,正坐在中谷的新藤下绣东西。果子里映出十年前的自己,扎着两个小辫,把野莓往藤须里塞,弄得满脸都是红汁。她笑着把果子贴近主藤,主藤的叶片立刻将影像放大,让谷里的人都看见了。
“那时候你总说,要让藤子尝尝所有好吃的。”阿桂走过来,轻轻抚过藤念的头发,“现在呀,它真的尝遍了五域的滋味。”
果子里的影像渐渐淡去,却在主藤的叶片上留下了印记。阿爷看着那些流动的旧影,突然咳嗽了几声,藤生赶紧扶他躺下。阿爷拉着藤生的手,指了指火塘边那个旧藤箱:“把那个给我。”
藤箱里装着阿爷这些年收藏的宝贝:第一片从果核里长出的藤叶、五域第一次交换的信物、孩子们刻满字迹的木牌……阿爷从中拿出个小小的陶瓶,塞到藤生手里:“这里面是当年果核周围的土,埋在主藤根下吧,让它记着,最早的时候,咱们是怎么盼着它长大的。”
藤生捧着陶瓶,蹲在主藤根下,小心翼翼地将土埋进去。刚覆上土,主藤就轻轻颤动,叶片上竟浮现出许多年前的景象:冻土下的果核悄悄悸动,阿爷蹲在旁边添柴,火塘的热气流丝丝缕缕往下渗……原来,藤子早就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它都记得呢。”藤生哽咽着说。
阿爷笑了,眼睛望着窗外的藤网,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记着就好……记着最初的盼,才守得住往后的暖。”
没过几日,阿爷在睡梦中安详地去了。五域的人通过藤网得知消息,都往中谷赶。林海的松生带着族人,扛来最好的松木做棺木;渡口的舟舟和父亲,连夜打造了艘藤纹小船,说要让阿爷“走”水路看看五域的新貌;戈壁的沙枣带来了最珍贵的香料,说要让阿爷走得安稳;冰原的极光则捧着块暖玉,玉上刻着阿爷和主藤的样子,说要让冰原的星星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