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那个背柴的少年寻来时,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米汤,“您没事吧?我娘说这个能补身子。” 他蹲下身想扶慈航道人,却被对方按住肩膀。
“我没事。” 慈航道人接过碗,米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你们…… 打算以后怎么办?”
少年挠了挠头,脸上沾着的泥灰被汗水冲成道道沟壑:“村长说以后不挖山了,我们学着种果树,李大叔说野山枣能酿酒,张婆婆会编竹筐……” 他指着山神庙的方向,“虎子他爹要去修山神洞,说就算没有山神,也该给山里的精怪留个家。”
慈航道人望着少年明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阿竹在破庙里说的话:“我要留在这里,等有一天,让这里变成像样的家。” 他将碗递回去,指尖的三光露滴在少年手背上,“替我谢谢大家。”
离开山坳时,村民们都来送行。老村长捧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 “慈航仙师之位”,牌位的边角还被砂纸磨得光滑。“仙师若不嫌弃,就请受我们一拜。” 他领着众人跪倒在地,额头触地的声响整齐划一,像在叩击大地的脉搏。
慈航道人没有接木牌,只是弯腰扶起老村长:“道法能护你们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他指着那些正在补种树苗的孩童,“真正能守住这片山坳的,是他们心里的敬畏。” 他将玉净瓶中仅剩的三光露洒向山林,露水落地的地方,冒出丛丛嫩绿的蕨类,“记住,万物有灵,敬之方得长久。”
走到山口时,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追了上来,把块用红头绳系着的麦芽糖塞进他手里:“先生,这个给你,比虎子哥的甜。” 她仰着的小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娘说以后再也不用怕山神了,因为我们会好好待他。”
慈航道人握紧那块黏手的麦芽糖,糖纸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底。他回头望了眼山坳,晨雾中的村庄像个熟睡的婴儿,被青山温柔地拥在怀里。他忽然明白,自己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 村民们放弃献祭,不是因为三光露的威力,而是因为他们终于懂得了敬畏;山林的怨气暂时平息,不是因为道法的压制,而是因为看到了被善待的希望。
接下来的旅程,慈航道人刻意避开了需要动用法力的地方。他在渭水岸边帮渔夫修补渔网,看着他们在风浪中收网,收获时的喜悦和空网时的失落同样真实;他在洛阳城外的茶馆听书,说书人讲着封神的故事,听客们为忠臣落泪,为奸佞愤怒,情绪随着剧情起伏;他在官道旁的驿站歇脚,看着南来北往的旅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然自得,每个人都在奔赴自己的命运。
有天,他在渡口遇到个算命先生,竹幡上写着 “铁口直断” 四个大字。个年轻的妇人哭哭啼啼地求问姻缘,说丈夫外出经商三年未归,不知是生是死。算命先生掐着手指念念有词,最后说:“放心,你丈夫七月初七必归,还会给你带回来匹云锦。”
妇人破涕为笑,塞给算命先生半串铜钱,欢天喜地地走了。慈航道人看着她的背影,玉净瓶中的三光露突然泛起涟漪 —— 他能看到妇人的丈夫早已在途中病逝,尸骨就埋在城外的乱葬岗。
“先生也是问卜的?” 算命先生转头看向他,三角眼眯成条缝,“看先生气度不凡,想必是问前程?”
慈航道人摇摇头,指着妇人离去的方向:“你明知她丈夫已死,为何还要欺瞒?”
算命先生嗤笑一声,收起竹幡:“我这是行善。” 他往茶碗里啐了口茶叶,“告诉你真相,她要么寻死觅活,要么郁郁而终;我说个谎话,她至少能安稳过上半年,说不定还能遇到个好人家。” 他凑近低声道,“这世道,真相比谎话残忍多了,先生难道不懂?”
慈航道人的喉间发紧。他想起望舒城那个失去儿子的老汉,想起山坳里那两个差点被献祭的孩子,想起自己用三光露救下的无数生命。可他救得了他们的命,却改变不了他们要经历的苦难;他能净化疫毒,却驱散不了人心的贪婪;他能挡住泥石流,却拦不住人们对自然的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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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那天,慈航道人又去了渡口。那个年轻的妇人果然穿着新衣裳,站在码头翘首以盼,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丈夫最爱吃的桂花糕。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潮水涨落轻轻晃动。
天黑透了,渡船靠了又离,始终没有她丈夫的身影。妇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蹲在码头边失声痛哭,食盒摔在地上,桂花糕滚进泥水里。
慈航道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从期待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玉净瓶中的三光柳彻底枯萎,最后片叶子落在他的掌心,化作粉末随风飘散。他忽然明白,算命先生说的或许是对的 —— 有些真相,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承受;有些命运,就算道法通天,也无法更改。
他继续前行,道袍上的破洞越来越多,腰间的玉佩被磨损得失去了光泽,只有那枚阿竹送的鹅卵石,依旧被他攥在手心,磨得光滑温润。他不再轻易动用三光露,只是偶尔用它来滋润路边的野草,或是救助受伤的小动物。
在个飘着细雨的黄昏,他走进座破败的县城。城墙坍塌了大半,街道上杂草丛生,只有间药铺还开着门,昏黄的油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药铺门口坐着个白发老妪,正用竹签给个乞丐挑脚上的脓疮,动作缓慢却很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