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绣花针精与笨绣娘(上)

打从记事起,阿绣就知道自己跟绣花这行当犯冲。

别家姑娘七岁能绣并蒂莲,十岁能描百子图,她都十五了,绣出的鸳鸯还像两只扑腾的灰鸭子,绣的牡丹活脱脱一堆扎人的绿刺猬。绣娘娘气得拿绣花绷子敲她手背:“你这双手是拿锄头的命!偏要凑这针尖的热闹!”

阿绣缩着脖子,指尖捏着那根亮闪闪的钢针,委屈得眼眶发红。她不是不爱绣,是真的手笨——穿线能穿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穿上了,扎下去准跑偏,十下里有八下能戳到自己手指,血珠儿滚在素白的绸缎上,倒比她绣的花还鲜艳些。

可阿绣偏喜欢。她就爱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绸缎上泛着柔滑的光,爱闻丝线里淡淡的草木香,更爱想象那些花鸟虫鱼从指尖活过来的模样。哪怕绣得再丑,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坐在窗下,摆开绣绷子,跟那根不听话的针较劲。

这日傍晚,阿绣又跟一根针较上了劲。这针是她攒了三个月月钱买的,针身细长,针尖亮得像淬了星子,针鼻儿打磨得格外光滑,是针里的上等货。她想绣只蝴蝶,针脚刚起个头,“哎哟”一声,指尖又被扎了个血窟窿。

“不争气的东西!”她把针往绣筐里一扔,气鼓鼓地去灶房烧火。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禾,噼啪作响,她对着跳动的火苗发呆:“要是针自己会跑就好了……”

这话她念叨了不下百遍,却没料到,灶房梁上挂着的竹篮里,那根被她扔进去的钢针,针尖忽然轻轻颤了颤。

针里头住着个针精,活了快三百年。

三百年前,它本是宫里绣娘的心头好,跟着绣过龙袍上的金线蟒纹,也描过娘娘帕子上的缠枝莲。后来王朝覆灭,宫里头乱作一团,它被遗落在灰烬里,辗转几手,最后落到杂货铺老板的铁盒里,被抠门的阿绣咬着牙买走。

针精见过的绣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没见过这么笨的。线穿不进针鼻,它在心里急得直跺脚;针扎歪了,它恨不得自己跳起来摆正;瞧见那只“灰鸭子鸳鸯”,它憋笑憋得针身都在发烫。

今夜月光明亮,透过窗纸洒在绣筐上。针精打了个哈欠,从一堆乱线里探出头。阿绣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点米汤印子,床头摆着本翻卷了角的绣谱,上面的凤凰被她用红笔涂得像只落汤鸡。

“笨成这样,也少见。”针精嘀咕着,忽然想起阿绣傍晚的话,“自己会跑?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