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胶片的重量与阳光下的赌注

后区法拉盛橡树街的七月,天气炎热。橡树街公寓三楼朝南的书房兼剪辑室,像个小型桑拿房。窗台上的绿萝蔫头耷脑,IBM ThinkPad 760ED的风扇发出很大的声音,屏幕的蓝光映着汪言汗湿的侧脸。

他刚结束一通国际长途。四部越洋电话,跨越太平洋,与香港、新加坡的证券经纪人联系。话筒贴在耳朵上,对方公式化的英语混合着线路杂音。他压低声音,精确地报出一串串指令:开户、转账、化名、分散账户、90万美元拆解成数笔资金,最终汇入指定的托管银行账户,目标只有一个——雅虎(Yahoo!)的股票。

“汪先生,再次确认,全部90万美元,按当前市价约30美元每股,购入雅虎股票,对吗?”香港那头经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1997年,一个“华人学生”投入如此巨资购买一家成立仅三年、主要业务还是“网络黄页”的科技公司股票,听起来不太寻常。

“对。”汪言的声音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敲击着滚烫的笔记本外壳,“分批次,市场平稳时吸入,不要引起波动。佣金按约定。”

“明白,汪先生。”对方收了线。

汪言放下话筒,后背衬衫湿透,紧贴着椅背。空调没什么用。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又像是把身家性命押上了一个赌桌。

窗外,亚洲金融风暴的阴云正以泰铢为起点,席卷东南亚,汇率崩盘、股市狂泻的新闻充斥电视广播。

那里有无数机会,但漩涡中心的变量太多,一个微小的政策变动就可能让本金损失。与其在远隔重洋的风暴眼边缘冒险,不如耐心等待,

等待三年后那场属于互联网的狂欢——纳斯达克指数将从现在的1500点一路飙升至5000点以上,而他手中的雅虎股票,将在2000年1月站上每股500美元的高峰。

90万变1500万。这是他对未来的投资,也是支撑刘艺菲未来星途、撬动更大事业的基石。

“汪言哥哥?”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刘艺菲探进头来。她扎着简单的马尾,几缕发丝被汗黏在额角,身上的浅色T恤袖口还沾着些干涸的水彩痕迹,“妈妈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做了芒果布丁,再不吃就不冰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大人的关切,目光好奇地扫过桌上散落的文件和闪着幽光的电脑屏幕。

汪言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朝她笑了笑:“好,马上就来。茜茜在做什么?”

“画画。”刘艺菲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画纸。画上是三个简笔小人,站在一座线条略显稚嫩但结构分明的房子前,房顶有个硕大的、散发着光芒的太阳。色彩涂抹得很大胆,充满了童趣。“这是我们家。”她指着画,语气带着点小小的自豪,“这个是妈妈,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画了最大的太阳,这样家里就永远亮堂堂的,不会热也不怕黑。”她的大眼睛亮亮的,显然对自己的构思很满意。

汪言的心感到一阵柔软的触动。他接过画,仔细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小人,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画得真好, especially the sun. It feels very warm.” 他小心地把画夹进桌上一本厚厚的分镜头脚本里,“谢谢茜茜,哥哥正需要点阳光能量。”

“能量?”刘艺菲歪着头,略显困惑,“就像奥特曼那样的吗?你要去打怪兽了?”

“嗯,”汪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去打一些……看不见的怪兽。走,我们去补充能量,吃布丁!”

客厅里,冷气开得足了些。刘小丽将晶莹剔透的芒果布丁从冰箱里端出来,上面点缀着新鲜的薄荷叶。阳光透过米白色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茜茜欢呼着爬上椅子,拿起小勺子,眼睛盯着布丁。

“股票……都弄好了?”刘小丽将一份布丁推到汪言面前,状似随意地问,眼底却藏着一丝紧张。她知道汪言把那笔钱的绝大部分都投了出去,只留下支付房租、茜茜即将入学的“星途学院”首年学费杂费、以及未来半年家庭开支和应急备用金。这无疑是一场大胆的投资。

“嗯,落袋为安了。”汪言舀起一勺布丁,冰凉清甜的口感驱散了喉咙的干涩,“三年。三年后,茜茜上中学的钱,还有……”他看了一眼正小口小口吃着布丁的茜茜,“……更广阔的舞台,就都有了。”

刘小丽看着汪言沉静的眼神,再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小脸,心中那份因巨额投资而生出的不安,似乎被这平静的语气和眼前的安稳抚平了些许。她没再多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话题转向了汪言更迫在眉睫的事情:“片子……都剪好了?”

提到《鬼影实录》,汪言的眼神变得专注。“剪好了。”他放下勺子,语气带着打磨后的疲惫,“一百多个小时的素材,最后剪成89分钟。每一帧,每一个声音,都花了很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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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汪言抱着那几盒承载着89分钟内容的Mini DV母带和粗糙的VHS样片拷贝,穿梭在曼哈顿的摩天大楼之间。目标:各大电影公司的发行部门。

结果,无一例外地被拒绝。

米拉麦克斯(Miramax):接待他的年轻助理金发梳得整齐,笑容职业而疏离。放映室里,只放了不到二十分钟,当画面停留在凯蒂被无形力量拖下床、DV镜头晃动、只有她哭喊时,助理就按下了暂停键。

“汪先生,”她语气带着轻蔑,“很抱歉。DV拍摄?家庭录像风格?没有明星,没有特效?观众花钱进影院看这个?我们米拉麦克斯追求的是艺术深度和商业价值的结合。您这个,更像是学生作业。抱歉。”她将样片推回给汪言。

新线(New Line Cinema):负责看片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主管。他看完了全片,放映室里昏暗的光线下,汪言能听到他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影片结束,灯光亮起,主管的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了细汗。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孩子,”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我得说……你成功吓到我了。特别是那个阁楼长镜头和最后卧室的……东西。”他心有余悸地指了指屏幕,

“但是!”他话锋一转,“吓人是一回事,赚钱是另一回事!这片子太糙了!观众习惯的是《猛鬼街》的弗莱迪,《惊声尖叫》的面具杀手!你给他们看这个?DV晃得我头晕,演员长得像隔壁邻居!院线经理会把我骂死的!风险太大,不行。”

艺匠(Artisan Entertainment):接待汪言的是一位穿着波西米亚风长裙、自称“热爱独立精神”的女经理。她看完了全片,甚至在几个关键点发出了低呼。

“哇哦!这个伪纪录片的形式很新颖!心理压迫感十足!”她眼睛发亮,“特别是那个小女孩在窗外阳光下跑过的镜头,跟后面的恐怖反差太绝了!

但是……”她兴奋的表情很快被遗憾取代,“我们艺匠虽然支持独立电影,但也要考虑市场。你这种类型的电影从来没有经过市场的验证。

你这片子……缺乏一个引爆点。除非……你能找来一个哪怕三线的小明星站台配音?或者加点CG特效?预算我们可以谈……”

汪言拒绝了。加明星?加特效?那会破坏《鬼影实录》的“真实”感。他抱着母带,沉默地离开了艺匠大楼,曼哈顿午后的阳光刺眼而灼热,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