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推开谷仓门时,天刚亮。油灯熄了,炭笔搁在地图边缘,昨夜画的三处虚陷阱已用新线圈出。她袖口沾着炭灰,指尖还留着反复描摹路线的粗糙感。走出门,风从林道方向吹来,带着湿土和麦苗的气息。
她脚步没停,直向村口走去。眼睛习惯性扫过拐角——那里曾是敌骑出现的位置。她的手滑进怀里,触到油纸包着的灰印,指腹轻轻擦过边缘。一个月了,没有马蹄声,没有灰羽鸟飞过,也没有火光映上山脊。
村口石墩上落了一层薄露。她坐下,目光缓缓铺开。田里有人影晃动,男人们扶犁翻土,铁铧划开黑泥,整齐如刀切。补网妇人坐在自家门前矮凳上补一张旧网,线绳在她手中穿梭,像在缝合过往的裂痕。持鱼叉青年扛着锄头从坡上下来,走到她跟前接过粥碗,两人说了句什么,笑了。
远处几个孩子奔跑着,手里挥舞着染成灰色的布条。一个稍大的男孩突然压低声音喊:“火会咬人!”其他孩子尖叫着四散又围拢,嘴里嚷着“鬼来了”,笑作一团。他们跑过深坑旧址,踩在覆草的陷阱上,浑然不觉脚下曾插着烧红的木桩。
艾琳看着那群孩子,喉咙微动。她低头,将灰印从油纸中取出,摊在掌心。它不再干净,边角磨损,颜色也褪了些,但依旧能看出羽毛的纹路。她记得第一次把它夹进油纸时,是为了传递信号;现在它躺在这里,像一块沉下来的石头,稳稳压住了某种躁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村长拄着拐杖走来,停在她身旁,没说话,只是望着田里耕作的人群。阳光爬上他的肩头,照出补丁衣裳上的针脚。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丫头,你让咱们,活出了人样。”
艾琳摇头:“不是我。”
“十年前,”老人继续说,声音不高,“有人被打断腿拖走,全村没人敢抬头。女人夜里哭都不敢出声。现在呢?男人能挺腰走路,女人敢骂懒汉,连孩子都敢编鬼故事吓人了。”
艾琳没答话。她看见补网妇人的女儿蹲在田埂边,把一根小竹竿插进土里,上面绑着一小片灰布。旁边另一个孩子凑过去问:“这是啥?”女孩昂起头:“这是哨岗!看到没,灰鹰团来了就敲响石——砰!砰!砰!”
两个孩子模仿起敲击声,蹦跳着跑远。
老村长看了眼那根歪斜的小竹竿,嘴角牵了一下。“她说得对。我们以前怕死,现在不怕了。不是因为刀变快了,是因为心里有数了。”
他顿了顿,指向西边一处晒场:“看见那个穿蓝衣的老太太没?她男人被掳走那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年,饭都是从门缝递进去的。昨天她孙子教她认灰印,她一边学一边笑,牙齿都掉了也不遮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