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何定义国家(三)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4417 字 8天前

丹特补充道:“而且,荷兰驻港领事,昨天在总督府待了整整两个小时。轩尼诗爵士……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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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廷芳沉默了片刻。

“那么,”他轻声问,“二位希望总会做什么?我们无法指挥苏门答腊的暴徒,并且现在已经停止南洋地区的事务三个月,极力配合调查,总会一样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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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你,和你背后的人,理解什么是底线。”

“听清楚,今天这场会面,是很多人让我们俩个给你们提出警告,要不是看在你们提高了洋行的利润和香港治安,这场对话根本不会发生!”

“苏门答腊是荷兰人的麻烦。我甚至乐于看到那些荷兰人倒霉。但是,香港是女王陛下的土地。任何针对殖民政府的暴力,哪怕是一个喝醉酒的苦力推搡了一个印度巡警,都是叛乱。”

他转过身,死死盯住伍廷芳:“总会是维持香港华社秩序的。如果总会自己开始失控……比如上个月在湾仔发生的堂口火并,如果再有一次,让《孖剌西报》登上了头条,你猜会发生什么?”

伍廷芳微微欠身:“施怀雅先生,那只是几个不守规矩的苦力头目,总会已经……清理了门户。”

“我不管你们怎么清理!”

施怀雅加重了语气,“我只知道,港督需要安静。如果他得不到安静,他就会派警察司和驻军……去制造安静。到那时,我们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你在林肯法学院念书时,应该读过《叛乱法》补充条款。只要总督签署戒严令,驻港英军有权搜查任何疑似窝藏武器的场所——包括你们总会的大楼,会馆和商号,仓库。”

丹特在此时插话,他的话更毒:“施怀雅说的是街道上的治安的。香港的官员更关心根本的秩序。伍先生,我们都知道总会财力雄厚。但有些钱,在香港是不该赚的。有些货物,是不该在九龙的货仓里出现的。”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道:“比如,步枪和炸药。”

伍廷芳面无表情。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丹特先生,您在开玩笑。总会是合法商人,我们只对丝绸,茶叶和人力感兴趣。”

“那就好。”丹特靠在椅背上,“因为如果警察司真的搜到了那些货物,那就是在港叛乱的铁证。轩尼诗爵士再亲华,也保不住任何人。殖民地部会立刻派一艘战列舰来,把华社夷为平地。我们……宝顺、太古、你们华人总会……都会完蛋。”

施怀雅冷哼一声:“还有。别耍小聪明。我们知道法国人在东京湾(指越南北部)和西贡很活跃。如果总会被发现,试图把你们在南洋的成果……卖给法国人,以换取他们的军火或政治承认……”

施怀雅做了个割喉的手势:“那就不再是商业问题,也不是殖民地治安问题。那是’大博弈’。英国,绝不允许法国人在我们的后院,扶持一个组织。明白吗?那将是……战争。”

伍廷芳立刻回答,“华人总会只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亲英的立场上,绝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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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完全理解二位的担忧。”

伍廷芳再次开口,“总会的存在,是为了确保香港的繁荣。我们与在座的各位,利益……完全一致。”

“总会可以保证:”他看着施怀雅,“第一,香港境内的治安,一个月内,绝对平静。任何堂口纠纷,都会在水面下解决,将来,香港华人总会也绝对扞卫华社的治安问题。”

他转向丹特:“第二,香港的港口,绝不会有任何违禁的货物转运。总会的账目,随时可以交给汇丰银行的审计师审查。”

“第三,”他环视二人,“关于苏门答腊……荷兰人的管理确实粗暴。总会愿意利用我们的影响力,劝说当地的华人工头……保持克制,我们愿意派出代表安抚德利地区剩余的华工。但前提是,荷兰人必须支付合理的工钱,并尊重当地习俗。这一点,或许需要宝顺的朋友,在海牙……’提醒’一下荷兰外交部。”

施怀雅和丹特对视了一眼。

“很好。”丹特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微笑,“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伍先生,我们该谈谈……未来了。”

“未来?”

“是的。”丹特说,“荷兰人的地盘是脏生意,到处都是本地土人和华工叛乱,太麻烦,已经在国际贸易市场失去了信誉。法国人蠢蠢欲动,随时渴望掀起局部战争,太危险。但是……我们英国人的新地盘,需要的是干净的生意。”

施怀雅也坐了回来,重新倒上酒:“丹特和他的财团,刚刚从伦敦拿到了皇家特许状,成立了英国北婆罗洲特许公司。他现在是沙巴的实际统治者。还有砂拉越的布鲁克家族,我和他们家族的代理,婆罗洲公司一起做生意。

查尔斯·布鲁克正忙着巩固他父亲的地盘。他们都坐拥宝山——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龙脑香和硬木,是海军部和造船厂的顶级材料。还有煤……”

“……以及最严重的人口短缺。”丹特一针见血。

“北婆罗洲虽然土地广阔(沙巴和砂拉越加起来比英格兰还大),但人口极其稀少。那些土人,像是达雅族、杜顺族居住在内陆或沿河,根本不会商业化种植或大规模采矿,还要提防着他们捣乱。”

小主,

伍廷芳的眼睛亮了。

丹特接道:“我们需要一个北婆罗洲资源开发的商业集团,大规模移民。”

施怀雅言简意赅:“太古的中航公司可以提供从香港到山打根的定期航线。宝顺出保险和银行渠道,还有北婆罗洲两家公司全力配合。华人总会……出人。”

伍廷芳笑了。

原来这才是今晚真正的核心。

英国人不是要消灭总会,他们是要收编。他们要的,是总会对南洋华人劳工网络的绝对控制力。

英国人可以开辟殖民地,但他们人太少,无法开发本地的资源,移民之后也无法管理殖民地上的华人。他们需要一个总代理来招募劳工:,没有华人总会的组织网络,英国人无法从广东、福建招募到成千上万的苦力。其次就是维持治安,防止堂口火并,确保华工安心在种植园和矿场工作。

在新加坡和马来亚,这种开发成熟的殖民地,英国人更倾向于给予有分量的华人领袖“甲必丹”的职位,给他一定的权利,但在这种处女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一个绝妙的提议。”

伍廷芳说,“总会可以保证,第一年就可以运送至少五千名守纪律、有经验的劳工,看各位实际的需要,从香港合法转运至山打根。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组织费用,并且,总会希望获得这个新的合资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这不可能,这个新的商业公司是一个受皇室保护的准政府机构。它的股权结构是封闭的,不可能分给非英国人。”

“我准备的价码是,华人总会获得未来十年北婆罗洲所有华人劳工的独家供应权,并分享新开拓的烟草和木材种植园20%的净利润。”

施怀雅还价。

“还有,我们帮你搞定上层的麻烦,只要你们不越线。”

“我原则上同意,还需要加上北婆罗洲境内所有华人事务的独家经营权,剩下的我要汇报给陈先生。”

伍廷芳毫不犹豫。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施怀雅甚至点燃了一根雪茄,递给伍廷芳。

伍廷芳没有接雪茄,而是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施怀雅先生,丹特先生。”他说,

“为了总会不再惹麻烦……不,为了香港的繁荣,我代表总会还有两个小小的建议。”

“你说。”

“第一,总会计划在正在建设的香港华人医院,华人护理、医学院之外,再捐建一所保良局,专门收容被拐妇孺,还有一所综合类西学院,以解决之前修建的义学学生毕业后的再进学问题。届时,希望港督夫人能亲自出席剪彩。”

“明智之举。夫人会很高兴的。”丹特点头。

“第二,陈先生正在正在通过京师的关系,为我申请一个候补道员的虚衔,正四品。”

施怀雅闻言大笑起来:“哈哈,一个大清官员在立法局里,代表着一个华人社团,和我们做英国女王特许的生意!真是……太有趣了!”

伍廷芳微笑着举杯:“敬香港。敬……秩序。”

“敬秩序。”施怀雅举杯。

“敬利润。”丹特举杯。

三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