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勃然大怒。他认定了是埃尔南德斯为了独吞航线而设下的圈套。
新仇旧恨之下,他策划了一场疯狂的报复。他要炸掉门多萨家族在哈瓦那最大的一个蔗糖仓库。
华金极力劝阻,他知道,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招来更毁灭性的打击。
但被愤怒和贪婪冲昏了头脑的阿方索,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行动的当晚,他们被包围了。
埃尔南德斯显然早有准备。数十名武装护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困在仓库里。
阿方索在混战中身中数枪,倒在了血泊之中。临死前,他看着华金,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冷酷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像是…..悔恨的情绪?
“快……快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本沾满血污的、小小的笔记本塞进华金怀里,“这里面……记着我所有的……航线和……人脉……活下去……”
华金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犹豫,他只是看了那个男人最后一眼,利用复杂的地形,用一把匕首,杀了出去。
但他也身负重伤,隐姓埋名,做些侍者、翻译的工作。
甚至被一个富商看中,鞭打他,蹂躏他,发泄着怒火,想要强行带走玩弄。
菲德尔·门多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买”下了他。
“跟我走。”菲德尔说。
华金被带到了菲德尔的一处秘密住所。菲德尔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提供食物和庇护。
在养伤的日子里,两人有过许多次长谈。
菲德尔从不问华金的过去。他只是与华金分享自己的故事,谈论古巴的未来,偶尔也会聊到那些悍不畏死的独立军。
华金第一次,从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纯粹的信任与尊重。
伤好之后,华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菲德尔的助手。
反正做的事都差不多.....
可能是去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他很小就不觉得自己重要,有太多惊才绝艳的人,都死在了海上。
甚至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值得讨论下去的事。
人生,无非就是做事,成功或失败,然后死去。
菲德尔信任他,就足够。
他为菲德尔处理那些最肮脏、最危险的事务。他为菲德尔联络独立军,传递情报。他为菲德尔清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
从古巴到旧金山,伪造身份,安置古巴战士,闯血手帮巢穴,他每件事都做的很好。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和陈九,和菲德尔一样,都是孤独的、没有根的影子。
而影子,总是最懂得如何与影子同行。
“华金?”
他冲着陈九,点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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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返回维多利亚港的航程,比来时更加压抑。
小小的蒸汽船在菲沙河下游浑浊的水道中穿行,两岸的景物在夜晚的薄雾中飞速倒退。
船舱里,从旧金山带过来的兄弟沉默地擦拭着武器。
陈九没有一句话就让人送死的习惯,他每逢搏命,必剖肝沥胆,将前因后果、生死玄关,掰揉得骨肉分明,灌入兄弟耳中。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此行,是去一个比古巴甘蔗园更凶险的战场,去捅一个足以让整个北美西海岸天翻地覆的马蜂窝。
小主,
他们信任陈九,就像信任自己一样。
这是宏大命运的感召,是他们自己清楚要走什么路之后的决心。
生在这样的国家,踏上这样的土地,不为自己,也为自己身后的人和事。
毕竟,总要有人做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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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将所有人召集到狭窄的船舱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刀。
他白日里在马车上一直在苦苦思索,但一直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旧金山的局势刚刚平息,眼看着就是一段平稳发展的时期。
只要解决掉卑诗省分舵这个隐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扛下赵镇岳留下的招牌,在海外华人中间充分整理名分大义,更好地招募人手。
唐人街占地12个街区,生活着上万人。巴尔巴利海岸占据9个街区,虽然没有中华公所这样的组织统计,但至少也有几千人。
这两个地盘位于旧金山的东北部,属于北滩的一部分,巴尔巴利海岸区更是直接靠着码头。
唐人街则是有一条街道直接临海,走路到码头只需要几分钟。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才催生了一个华人苦力聚集的区域,和另一个水手、码头工人组成的红灯区。
如今这两块地盘都在他的实控之下,与之而来的就是新的问题,和萨克拉门托一样的问题。
他缺人。
不缺武力,不缺暴力,而是缺真正能经营、能管理的、通英文的人。
绝对的暴力只能收保护费,而真正来钱快的是经营。
这是赵镇岳持之以恒向他灌输的,也被他深深记在心里。
在旧金山整个华人圈子里,有学识有能力的多半都跟各个会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不肯真的跟唐人街捆绑过深。
除了这些人以外,他还想整合海外洪门这块金字招牌,吸引来更多有能力的人。
“华金,你是我们当中最紧要那个生死环,做唔做得成,都冇所谓,醒水些顾住自己条命仔!”(保护好自己)
“若事机不顺,难竟全功,我们就强杀!”
“不过系血水流成河,白骨铺路,大家见真章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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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雇来的四轮马车在维多利亚港最奢华的酒店——圣乔治酒店(The St. George Hotel)门前停稳。
这座宏伟的、仿照法式城堡风格建造的建筑,是带英帝国在这片遥远殖民地上权力和体面的象征,它的每一块砖,似乎都浸透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傲慢。
穿着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门童,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
先走出来的,不是华金,而是两名古巴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