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陵署衙深处,一间原本用来存放杂物的厢房被临时清空,充作了问话之所。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椅,墙角摆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炭火盆,微弱的红光勉强驱散着几分寒意,却更衬出四壁的清冷与空旷。窗户被厚厚的棉帘遮住,只留一丝缝隙透入惨淡的天光,使得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沉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这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声,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沈炼端坐在桌案后,身姿挺拔如松,青色官袍在昏暗中显得颜色更深。他没有点灯,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张猛按刀立在门侧,如同一尊铁塔,沉默无言,却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问话,即将开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老工匠胡师傅。
胡师傅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一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的划痕,是典型老匠人的手。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进门时脚步有些虚浮,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炼。带到椅前,他几乎是瘫软着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膝盖处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胡师傅,”沈炼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必紧张。将你当日如何发现玉璧有异的情形,再细细说一遍即可。”
胡师傅喉咙滚动了一下,干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地开始叙述,语速有些快,像是背诵一篇烂熟于心的课文:
“回……回禀上差。那日……是腊月初六,轮到小老儿带人对享殿进行……进行‘细致除尘’。按规矩,是先清扫地面,再擦拭器物。小老儿……小老儿当时正用软布擦拭那放玉璧的紫檀架子,顺手……顺手就捧起玉璧想擦底下……就……就觉着那玉璧……手感不对,比往常轻了些,也……也少了那股子温润劲儿。小老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叫旁边两个小公公一起凑过来看。我们仨……我们仨对着光仔细瞧,越瞧越觉得不对劲,那雕工、那色泽……最后,最后才敢确定,这……这怕是件赝品啊!”
他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但额头上的冷汗却冒得更凶了,不时用袖子去擦。
沈炼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胡师傅的叙述,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要素齐全,逻辑看似通顺。尤其是“顺手捧起”、“手感不对”、“凑近细看”、“一致认为”这几个关键环节,描述得过于自然流畅,自然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哦?”沈炼语气平淡地追问,“腊月初六,具体是辰时还是巳时开始除尘的?当时殿内除了你们三人,还有谁在场?”
胡师傅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地瞟向一旁,支吾道:“是……是辰时三刻开始的吧?当时……当时就我们仨,没旁人了。对,没旁人了。”
“是谁先提出玉璧手感有异的?是你,还是其中一位小公公?”沈炼的问题看似随意,却步步深入细节。
“是……是小老儿!是小老儿先觉着的!”胡师傅急忙肯定,但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