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里没有火气,却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那些藏在皇权之下的猜忌、制衡与不安,一层层剥开,血淋淋地暴露在烛光下。

“陛下。”

卫子夫放下酒盏。

“叮!”

清脆的响声,如同棋子落盘,一锤定音。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刘彻已经灰败的脸色。

“您更想知道的,或许不是臣妾从何时开始。”

“而是……”

“是从何时起,卫氏的荣耀,不再是陛下的荣耀,反而成了陛下的心腹大患?”

“是从何时起,这大汉的天下,在您眼中,不再是刘氏与卫氏共有,而变成了您需要时时提防,处处打压的……”

“‘外戚’?”

最后两个字落下。

刘彻浑身剧震。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震怒、难堪、不可置信……最终,所有表情都碎裂,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颓然。

他想反驳,想咆哮,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都是他从不与人言说,深埋于心底的……帝王权术。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

原来,对方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棋路。

太子刘据呆呆地看着。

他看着父皇那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败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又看看自己的母后。

她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周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

这一刻,刘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的真正面目。

不是金戈铁马,不是封赏贬斥。

而是这温情脉脉的家宴伪装下,字字句句,都藏着见血封喉的刀锋。

良久,刘彻松开了紧握的酒壶,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冰冷的酒,仰头灌下。

那动作,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吞下了所有的不甘、愤怒,和一种他绝不愿承认的……无力。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甚至没有再看卫子夫一眼。

他只是将手,重重地按在太子刘据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刘据的骨头都在作痛。

“太子。”

刘彻的声音,强行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随朕去温习功课。”

这是他单方面结束对峙的方式。

也是一场仓皇的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