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绣品,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绣工,这灵气,绝非普通乡下绣娘所能及。
“这……真是你绣的?”孙管事的语气缓和了些。
“是。”贝贝肯定地点头。
孙管事沉吟片刻。这丫头手艺确实不错,有灵气,是个可造之材,但来历不明,年纪又小,按规矩是不能收的。可最近绣庄里几位顶尖的绣娘或被对头挖走,或自己出去单干,正缺好手,尤其是这种有独特风格的……
“你先留下来试试工吧。”孙管事最终做出了决定,“不过话说在前头,试用期三个月,工钱减半,住在绣坊后院的工棚,规矩多,吃得了苦就留下,吃不了现在就走。”
贝贝心中狂喜,连忙躬身:“谢谢管事!我吃得了苦!”
只要能留下,就有希望!
……
就在贝贝为了生计在“云裳”绣坊艰难起步的同时,齐公馆的书房里,齐啸云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更多关于莫隆案的资料,有些是他通过家族关系从司法系统内部秘密抄录的,有些则是他雇用的私人侦探搜集来的。线索杂乱无章,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几个关键证人身上。当初指证莫隆“通敌”的所谓“人证”,一个是莫隆曾经的副官,案发后不久就举家迁往了南洋;另一个是码头的小管事,在莫隆被捕后没多久就意外落水身亡;还有一个是莫家从前的账房先生,如今在公共租界开了家小烟纸店,深居简出。
前两个线索几乎已经断了,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在那个账房先生,周福民身上。
齐啸云掐灭了手中的烟,站起身。他必须亲自去见一见这个周福民。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长衫,戴了顶礼帽,独自一人驱车来到了公共租界那条不起眼的小弄堂。周福民的“福记烟纸店”就在弄堂口,店面狭小昏暗,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齐啸云走进店里,假装挑选香烟,用余光打量着周福民。老头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畏缩,与想象中能构陷东家的奸猾账房相去甚远。
“老板,来包‘老刀牌’。”齐啸云开口道。
周福民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取下香烟,递过来。
就在齐啸云接过香烟,将钱放在柜台上时,他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周先生,还记得莫隆莫将军吗?”
周福民的手猛地一抖,刚刚拿起的铜板叮当一声掉在柜台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向齐啸云,嘴唇哆嗦着:“你……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什么莫将军!你找错人了!”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反而印证了齐啸云的猜测。
“周先生,别紧张。”齐啸云压低声音,“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莫将军蒙冤,难道你心里就真的安稳吗?”
“出去!你给我出去!”周福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声音尖利而颤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不走,我叫巡捕了!”
齐啸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这老头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威胁。他不再多言,拿起香烟,转身离开了烟纸店。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短打、看似在路边摊吃馄饨的男人,也迅速起身,隐入了弄堂深处。
齐啸云回到车上,眉头紧锁。周福民的反应,说明他肯定是知情人,而且背后有人时刻盯着他,让他不敢开口。看来,对手比想象中还要警惕和强大。
他发动汽车,驶离了弄堂。他没有回公司,而是转向了莫家母女居住的贫民窟。不知为何,此刻他特别想见到那个在逆境中依然坚韧生长的女孩。
当他来到那间低矮的平房外时,正看到莹莹坐在院门口的小凳子上,就着夕阳的余晖,认真地读着那本《新式算术入门》。她微微蹙着眉,似乎遇到了难题,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拉着。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她专注的神情下,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宁静与美好。齐啸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专注而平和的样子了。家变的阴影,生活的重压,让她过早地成熟,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