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造物主作者

光。

并非刺目欲盲的爆发,而是一种温吞却无可抗拒的弥漫。

它自那裂开的道果内部流淌而出,初时如溪,旋即成河,终化作浩瀚无边的光之海洋,无声地席卷过万象乾坤的每一寸角落。这光不灼热,不清冷,它穿透山岩,漫过深海,抚过星辰,浸润着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

孟浩立于光海中央。

他看见女帝那件由星河编织的战甲,片片剥落,并非崩毁,而是如冰融于水,分解为最本源的星辰精粹,汇入光流。她惊怒的面容尚未凝固,其身影便已淡化,仿佛一幅被水浸染的墨画,最终只留下一声复杂的、掺杂着恍然与不甘的叹息,袅袅散尽。

古佛周身缭绕的涅盘劫火,那足以焚灭大千的恐怖威能,在触及光辉的刹那,竟变得温顺如绸,火焰不再跳跃,而是平铺开来,化为无数枚流淌着智慧与寂灭意蕴的金色符文,镶嵌进正在重组的天地法则之中。他低诵一声佛号,莲台与佛身一同化为澄澈的光,融入背景。

那骑乘混沌巨鲸的老者,试图以时间权杖定住这剧变的洪流,可权杖挥出的时间涟漪却如同撞上了亘古不变的岸礁,非但未能阻滞分毫,反而自身被光同化,那头狰狞的混沌巨鲸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般的嗡鸣,庞大的身躯消散,化作滋养新生道域的一股磅礴元气。老者默然,垂首,身影如沙尘般坍塌,归于光海。

三位纵横鸿蒙的古老存在,竟在这新生的光辉里,无声无息地被“化解”,成为了道域诞生的基石与养料。

孟浩感到手中的混沌战斧在嗡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斧身上那些代表混沌与杀戮的纹路正在光泽下变得柔和,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生机勃勃的力量正通过斧柄传入他的体内,与他胸口的因果伤痕交织。

那伤痕依旧存在,却不再剧痛,反而传来阵阵清凉与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生命在伤口处蠕动、修复、乃至……重塑。他低头,看见渗出的鲜血不再化作黑雾,而是闪烁着淡淡的金辉,滴落光海,便生出一株株晶莹的灵草虚影,旋即又隐没。

“引路人……”孟浩回味着昊天最后的话语。他环顾四周,光流奔涌,万象更迭。

巍峨的山脉在自行移动,并非地动山摇的毁灭,而是如默契的舞者,调整着姿态,寻找到在新法则下最和谐的位置。山石纹理变得更加深邃,蕴藏着此前未曾有过的道韵。

浩瀚的海洋在扩展,海水变得愈加澄澈,深处有点点灵光诞生,那是水之精魄在欢呼新生。枯死的古木抽发新芽,那嫩绿的光芒强烈得如同 miniature 的星辰。星辰排列成新的阵列,星光交织,不再是冰冷的光点,而像是一只只注视着新世界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法则在重组,天地在吟唱。

这不是毁灭后的重建,而是一场盛大而精确的“蜕变”。旧的一切并未消失,而是被纳入了更宏大、更和谐、更富有生命力的系统之中。昊天以自身为引,以万灵愿力为柴,点燃的道火,锻造出的是一个真正“活”过来的世界。

孟浩感到自己与这个新生的世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他不再是外来者,不再是破坏者。混沌战斧最终脱手,并非丢弃,而是它自行飞起,悬于光海之上,斧刃向下,滴落的光辉之血化作绵绵细雨,滋润着下方干涸的河床与焦土。它成了这场蜕变仪式的一部分,一件镇器。

他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光海温柔地包裹了他。无数细微的声音、意念、景象涌入他的感知——那株小草枯萎前的祝福,那老龟吟唱的歌谣,那婴儿无邪的微笑,还有更多更多,亿万生灵在最关键时刻的选择与祈盼,此刻都清晰可闻。

它们构成了这个世界新的“底噪”,生命的底噪。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光辉已渐渐沉淀。世界焕然一新,天空是更纯粹的蔚蓝,蕴含着灵性的云霞舒卷。大地辽阔,山川秀美,河流如脉搏般搏动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灵之气,吸一口,便觉神魂都被洗涤。

一切狂暴、争斗、杀伐的痕迹似乎都被抚平,只剩下浩瀚的宁静与蓬勃的潜力。

他站在一片新生的草原上,足下是柔软而坚韧的青草,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光之露珠。远处,一座全新的、线条柔和的山脉蜿蜒起伏。

孟浩沉默地站立了许久。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皮肤下似有微光流转,那是新世界认可他的印记。胸口的伤痕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类似树枝状的微妙纹路。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新生的苍穹,看到更遥远的、未知的鸿蒙。

昊天的局,他懂了。所谓的祭品,并非杀戮,而是归流。旧时代的强大个体,其力量被分解、吸收,成为了新时代稳固的根基。而他,孟浩,这个斩下分身,点燃导火索的“变量”,却被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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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祭品。

他是见证者。

亦是……讲述者。

风吹过草原,掀起绿色的波浪,带来远山的花香与新河的水汽。

孟浩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在这新生的天地间缓缓荡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世界,它的名字叫……万象。”

风过新生的草原,携着灵露与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的声响。

孟浩的故事刚刚启唇,那声“万象”的余韵尚在空气中震颤,便被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迫近的现实之音打断。

不是道音轰鸣,不是法则吟唱,而是金铁交击、灵力爆裂以及……压抑的惨呼。

声音来自草原尽头,那片刚刚隆起、尚未来得及命名的新生山脉之后。

孟浩眉头微蹙。新生的道域,万象乾坤升维后的世界,理应祥和,孕育生机。这争斗之声,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仿佛一幅绝美的水墨画上,被突兀地泼洒了一滴浓墨。

他一步踏出,身形并未如以往那般撕裂空间,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风中,融入了脚下青草摇曳的节奏,融入了这片天地本身的流动。新世界对他毫无排斥,反而殷勤地将远方的景象送入他的感知。

山脉另一侧,并非祥和图卷。

一片本该灵秀的山谷,此刻狼藉遍地。新生的灵木折断,焦黑的痕迹缠绕着残留的枝干,那是火系术法粗暴掠过留下的伤疤。地面坑洼,水洼里荡漾的不是清泉,而是混杂着泥污与一丝暗红的血水。

五名身着统一青灰色道袍的修士,正围住两人。

那五人修为皆在苦海境中期上下,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为首的是个三角眼修士,手持一柄赤红羽扇,每次挥动,便卷起灼热狂风,逼得被围困者连连后退。

被围困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看衣着并非大宗弟子,男子手持一柄已然开裂的青钢长剑,女子则不断掐诀,撑起一层摇摇欲坠的水蓝色光幕,勉强抵御着攻击。两人皆已带伤,男子嘴角溢血,女子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

“赵师兄!这株三叶蕴灵草是我兄妹二人先发现,苦苦守候三日才等它成熟!你们……你们怎能强抢?!”那青年嘶声喊道,声音因伤势和愤怒而颤抖。

那被称作赵师兄的三角眼修士嗤笑一声,羽扇再挥,火风更盛,将那水蓝光幕灼得滋滋作响,眼看就要破碎。 “王铮,你这穷酸散修也配谈先来后到?”赵师兄语带讥讽,“灵草有德者居之!这万象界新生,遍地是宝,岂是你们这等废物能觊觎的?识相的,留下蕴灵草,自断一臂,滚出这片山谷,否则……”

他眼中凶光一闪,未尽之言,杀气凛然。

身旁另一个矮胖修士狞笑附和:“赵师兄说得对!这片山谷,我们‘青冥宗’看上了!你们这些散修,不过是蝗虫,也敢与我们争食?”

“青冥宗……”那名叫王铮的青年面露惨然。那是附近区域一个新崛起的宗门,仗着有几位泉眼境长老坐镇,门下弟子行事越发霸道。在这新生界域,无旧律约束,弱肉强食的法则似乎变得更加赤裸。

女子咬牙,声音带着哭腔:“哥……给他们吧……”

“不行!”王铮目眦欲裂,“这是给娘治伤的希望!拼了命也不能让!”

“找死!”赵师兄失去耐心,羽扇猛地一合,化作一道赤红尖锥,凝聚全身灵力,便要彻底洞穿那已是强弩之末的光幕。

王铮绝望地闭上的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

一声轻咦,伴随着一阵混乱的惊呼和闷响传入耳中。

王铮猛地睁眼,只见那赵师兄保持着前刺的姿势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他手中的赤红羽扇尖锥,距离自己的光幕仅有三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其余四名青冥宗弟子,更是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一个个狼狈不堪,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轻轻推开了。

而在他们兄妹与青冥宗弟子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青年,身形挺拔,气息平凡得像山谷里的一块石头,一株草。他背对着王铮兄妹,面朝那赵师兄,只是静静地站着。

“谁?!谁敢管我青冥宗的闲事!”赵师兄艰难地挤出声音,眼中充满了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完全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现的,更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动弹不得。

孟浩没有回头,目光平淡地扫过赵师兄那张因窒息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株被争夺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三叶灵草。

“新生的世界,”孟浩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山谷间的风声与喘息声,“第一缕生机,不该用来滋养贪婪和杀戮。”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矮胖弟子挣扎着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们乃是青冥宗内门弟子!我宗长老就在左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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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孟浩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

矮胖弟子如遭重击,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又坐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衣背。那一眼,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重量,让他神魂都在颤抖。

“青冥宗?”孟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没听过。”

他伸出手指,对着那僵直的赵师兄轻轻一弹。

赵师兄顿时觉得周身禁锢消失,巨大的力量推得他踉跄后退十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的赤红羽扇光华暗淡,灵性大损。他惊恐地看着孟浩,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滚。”孟浩只吐出一个字。

那五名青冥宗弟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向山谷出口,连头都不敢回。

山谷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焦木的细微呜咽,以及王铮兄妹粗重的呼吸声。

王铮愣愣地看着孟浩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那女子先反应过来,拉着兄长连忙躬身行礼:“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孟浩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他的眼神深邃,王铮只觉得对方一眼看来,自己仿佛里里外外都被看透了,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安心感。

“前……前辈……”王铮有些结巴,连忙将地上那株三叶蕴灵草小心采下,双手奉上,“此草……请前辈收下。”

孟浩看了一眼那灵草,微微摇头:“此物于你更有用。”

他顿了顿,问道:“你们刚才说,这新生界域,叫万象界?”

王铮连忙点头:“是,大家都是这么传的。据说天地剧变之后,世界升格,万物更新,就有了这个名字。只是……只是这地方虽然灵气充沛,天材地宝众多,但没了旧日规矩,各大宗门、家族势力都在疯狂圈地夺宝,像我们这样的散修,日子反而……更难了。”

他语气中带着苦涩。世界新生了,但弱肉强食的法则,似乎比旧时代更加残酷。

孟浩沉默了片刻。昊天以自身和万灵愿力点燃新纪元,所求的众生共愿之道域,开局似乎并未走向预期的祥和。

有光的地方,影子总会随之而来。

新的法则,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而旧的贪婪与暴力,已迫不及待地在新土壤上滋生。

他抬眼,望向山谷之外,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山峦,看到了更广阔、也更纷乱的万象界。

“前辈……”女子怯生生地开口,“您……您是要离开吗?”

孟浩收回目光,看向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忽然问道:“从此地往东,是何去处?”

王铮忙指了一个方向:“往东三百里,听说有一座新起的‘迎仙城’,是三洲修士汇聚之地,消息灵通,但也……龙蛇混杂。”

孟浩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言,一步迈出,人已在了山谷之外,再一步,身影便融入天地之气,消失不见。

王铮兄妹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哥……这位前辈,好厉害……”女子喃喃道。

王铮重重点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蕴灵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快,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娘的伤有救了!”

而此刻,已远在百里之外的孟浩,正立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俯瞰着下方那片逐渐映入眼帘的、由无数新建屋舍、帐篷以及流动人流构成的巨大聚集地——迎仙城。

城池上空,各色遁光往来飞掠,气息杂乱而强大。隐隐间,能感受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神念交织碰撞,有试探,有警惕,有贪婪。

新城熙攘,万象初生。

亦如混沌未凿,善恶交织,机遇与危险并存。

孟浩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一步步向着山下那座喧嚣的城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