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橡胶园,病虫害报告被刻意压低三成!实际减产预期导致明年期货合约对冲不足(Hedge Inadequate)!潜在损失缺口,一百五十万鹰洋!”
“上海钱庄,拆借给‘凤记’丝厂短期过桥贷,月息三分,然‘凤记’丝厂早已资不抵债,抵押物地契系伪造!此笔坏账(Bad Debt),五十万两纹银,何时核销?!”
“汉阳铁厂供应之焦煤,硫份超标!导致枪管废品率激增两成!品质控制(Quality Control)形同虚设!损耗成本转嫁契约,谁批的?!”
每一个问题抛出,都伴随着冰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相关负责人的脸上和心上!龙天语速越来越快,指间在水晶沙盘上划过的轨迹带起微弱的流光。他不仅仅是在揭露问题,更是在现场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即时推演和决策:
“盐利现金流贴现现值(DCF),按年通胀率预估百分之八,风险溢价(Risk Premium)百分之十二,折现率(Discount Rate)取百分之二十!现值一亿八千七百四十二万两!优化方案:削减运河私盐比例至两成,转长江四成,海路四成!虽海路‘风浪险’银高,但运量大,单位成本反降!预计年现金流可提升一成半!”
“苏杭囤积陈丝,立刻停止抛售!与怡和毁约,赔付违约金!转而与国内新兴织布厂签订长期供货协议,锁定价格!利用生丝期货市场买入看涨期权(Call Option)对冲秋后三井供货风险!此组合策略(Combination Strategy)可将潜在损失缩减七成,并锁定未来利润!”
“‘海龙’、‘云龙’即刻停运整改!超载部分保费差额三日内补齐!开辟南洋-日本新航线,利用季风周期和日方关税优惠,提升载重合规下的单位利润!引入 Lloyd's Register 船级社认证,提升保费议价能力!”
“关东虚报囤积之参,三日内按市价九成,抛售三成于‘同仁堂’等大药号!剩余,分批次投入市场,平抑价格,修复渠道!建立参茸交易所,远期合约交易,规范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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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超算,在庞大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商业逻辑中纵横捭阖。复式记账法、现金流贴现、风险对冲、期权组合、供应链金融、资产证券化(Asset Securitization)……
这些深奥晦涩的金融概念,从他口中吐出,如同最寻常的家常便饭,化作一道道精准无比、直指要害的商业指令!每一个决策都伴随着详实的数据支撑和清晰的逻辑推演,将风险与收益解剖得淋漓尽致!
龙天一身素净青衫,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扶手上那颗鸽卵大小的东珠,触手温润生凉。福伯佝偻的身影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铜烟锅的微光在暗处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哈——!”
一声刻意拉长的、带着浓重关东腔的嗤笑,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了表面的平静。魁梧如熊罴的参把头赵黑塔,拇指上硕大的翡翠扳指映着水晶灯的光,刺得人眼疼。
“小娃,你不会就只有这点?看来你只会说些烂话罢了!你觉得我们会信吗?”粗鄙的嘲讽引来一片压抑的哄笑,厅内气氛陡然升温。
“赵把头话糙理不糙。”一个清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自苏杭绸缎巨商沈万金。他捻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绵里藏针。
“龙氏产业,横跨九省,远及重洋,牵涉盐铁茶马、金融汇兑、矿藏航运、田亩地产,乃至…些许不便明言的营生。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刀尖舔血、与虎谋皮的买卖。在座诸位掌舵人,哪个不是在惊涛骇浪里沉浮半生,尸山血海中挣下的这份基业?敢问少东家,”他目光直视龙天,语速陡然加快。
“你可知两淮盐引‘匣费’与‘漕规’之别?可懂生丝期货与现货之对冲?可晓离岸信托与境内钱庄之资金腾挪?可能算清南洋一船橡胶自割胶上岸至伦敦交易所成交,其间汇率、保费、损耗、关税、佣金、堆存之层层盘剥,最终净利几何?!”
一连串专业而刁钻的问题,如同淬毒的连珠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射向高台。厅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少年如何出丑。
“若龙氏基业托付之人,仅凭血脉,不谙实务,不通商道,” 沈万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的煽动性,“那我沈万金今日,宁愿舍了这苏杭织造的百年招牌,抽身而退!总好过将身家性命,系于一黄口小儿之手,坐看祖宗基业付诸东流!” 掷地有声,引得一众依附他的掌柜、管事纷纷出声附和,声浪渐起。
“沈老板所言极是!” 油头粉面的沪上轮船公司经理钱大卫推开人群,西装笔挺,头发油亮得能滑倒苍蝇,操着半生不熟的洋泾浜官话,语气夸张:
“This is a world of jungle law!弱肉强食!能力至上!龙家有钱?那是老东家的本事!We服的是真本事!是能让钱生钱、利滚利的商业头脑!不是躲在深宅大院里翻翻故纸堆就能装神弄鬼的!少东家,恕我直言,You!Are!Not!Qualified!” 最后几个英文单词被他咬牙切齿地吼出来,手指几乎要戳破空气。
声浪如同沸腾的海啸,七百八十二人,七百八十二张或嘲讽、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脸,汇成一股巨大的、要将人碾碎的洪流,冲击着那张孤零零的蟠龙椅。
龙天依旧端坐,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滔天的声浪,只是拂过庭院的风。直到喧嚣攀至顶峰,即将冲破厅堂穹顶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悠长、宛如龙吟般的颤鸣,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龙天的右手食指,极其随意地在那颗价值连城的东珠表面,轻轻一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震得每个人耳膜微微一麻,心头没来由地一紧。厅内,霎时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龙天缓缓抬起了眼。那双眼眸,不再是少年人的清澈,而是深潭寒冰,映着中央“观星台”水晶沙盘折射的亿万星芒,冰冷地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叫嚣最凶的钱大卫身上。
“钱大卫,‘海龙’、‘云龙’双轮,账面注册吨位八千担,实载一万二千担,超载率恒定50%。” 龙天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保险费按八千担缴纳,年省保费四万三千鹰洋。风险评估报告由‘安泰’保险代理行出具,该行与你个人有隐性股权关联,保费回扣年计八千鹰洋。” 钱大卫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血色褪尽。
龙天语速平稳,继续解剖:“上月十七,‘云龙号’自横滨返沪,载东洋百货及生铜一万四千担(超载75%),于台海遭遇七级风浪,右舷进水。若非轮机长冒险抢滩澎湖浅礁,早已船货尽没。
小主,
若沉,超载部分货物保险公司拒赔,损失货值八十二万鹰洋,船值十五万鹰洋,船员抚恤不下五万。风险敞口(Risk Exposure)高达百万之巨!”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冷:
“此等经营,非能力,实乃赌徒行径!风险收益比(Risk-Reward Ratio)低劣至1:1.5!远低于行业安全基准线1:3!赌的,无非是风平浪静,是老天爷开眼。你,在拿龙家资产,玩俄罗斯轮盘赌。” 冰冷的结论如同判决,钱大卫面如死灰,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人身上,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龙天目光转向沈万金,这位丝绸巨商脸色已然发青。“沈万金,苏杭‘锦云庄’,库中上等湖丝,账面存七万八千匹。然,上月江浙春蚕遭微粒子病,春茧减产三成,丝价应声而涨,湖丝每担现银一百八十两。值此良机。”
龙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你非但未惜售抬价,反以每担一百五十五两,低于市价一成四,抛售库存陈丝三万匹予英商怡和洋行。此举反常,必有妖。”
沈万金喉结滚动,强作镇定:“此乃…盘活资金,优化库存…”
“优化库存?”龙天打断他,声音陡然锐利如刀,“你与日本三井物产于三月前秘密签订期货契约!约定本年十月,以现价九成五,即每担一百七十一两,交割生丝二十万担!彼时你判断丝价平稳或略跌,可赚期现差价及三井预付定金之周转利!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上月十五,伦敦生丝交易所因印度丝产量暴增及法兰西需求骤减,主力合约暴跌两成!三井契约,由套利工具瞬成绞索!你账面浮亏已逾一百七十万鹰洋!抛售怡和,实为拆东墙补西墙,紧急套现填补保证金窟窿!此乃投机失败,流动性危机(Liquidity Crisis)!何来优化?!”
每一句话,每一个数据,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沈万金心口!他精心掩盖的伤疤被无情撕开,鲜血淋漓!他浑身颤抖,指着龙天,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有何凭证?!”
“凭证?”龙天冷笑,手指在“观星台”沙盘苏杭区域一点,一枚代表“锦云庄”的珍珠旁立刻浮现出细密的金色丝线,连接至上海某处,“你与三井契约,经‘通汇’钱庄背书,分三笔存放于汇丰银行保险箱丙字七号、九号、十一号。契约副本及保证金划转记录,此刻就在总账房暗柜《丙辰密档》第七卷!需我命人取来,当众宣读么?” 沈万金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若非旁人搀扶,几乎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