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财政危机

龙家传【1】 天为吾名 3699 字 4个月前

凤九皇的呼吸,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伸出手,接过那张染血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汗渍的纸张。指尖触碰到那湿腻的触感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展开法令,泛黄的劣质纸张上,盖着一个硕大而刺眼的鲜红印章——五色旗徽记。那冰冷的铅字,一行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其上,正无情地吞噬着凤家百年的基业:

> **第一条:所有前清官督商办之企业、矿产、交通、通讯等,无论大小,一律收归中华民国政府所有。**

> **第三条:即日起,废除前清所授盐引、茶引、矿照等一切皇室特许专营权。盐铁专卖之权收归国有。**

> **第七条:全国各私人钱庄、票号,须于限期内向财政部呈报所有资产明细,接受审核。凡有涉及前清皇室资产转移、来源不明者,一律冻结、查封……**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凤九皇的心上。他那双握惯了金玉、签惯了万两银票、素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抑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这薄薄一张纸,重逾千钧,压得他百年世家的脊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露台外,骤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嘀嘀——嘀嘀——”,粗暴地撕裂了祖宅最后一丝体面的宁静。

五辆漆黑的福特T型车,像五只巨大的钢铁甲虫,蛮横地碾过祖宅前那象征无上尊荣的汉白玉台阶。车门打开,几名穿着笔挺藏青色中山装、头戴硬檐帽的官员,面无表情地踏着满地无人拾捡、被山风吹拂滚动的银票,昂然步入花厅。他们身后,是荷枪实弹、戴着雪白手套的士兵,刺刀闪着寒光。

为首一名官员,面容冷峻,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花厅和露台上那位锦袍玉带的主人,毫无波澜。他唰地一声,展开一卷盖着硕大总统府钢印的文书,声音平板,却字字如锤:

“凤九皇先生,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令,即刻查封贵府及其名下所有关联资产。”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另查,阁下家族在汇丰、花旗等外国银行之巨额存款,涉嫌前清皇室非法转移之财产,现由民国政府外交部照会相关银行,予以全部冻结。”

“哈…哈哈…哈哈哈……”

凤九皇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洪亮,震得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而落,连那精巧的紫檀木多宝格里陈列的古玩都似乎在微微震颤。他猛地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精巧的紫檀木匣子。匣盖翻飞,里面滚出厚厚一沓地契文书,散落一地。

“查封?冻结?”他笑声渐歇,指着满地代表无数财富的纸张,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讽,“南京燕子矶三千亩上等桑园,汉口最繁华地段的十二间当铺,天津卫掌控北洋漕运的船运公司……

还有这山里的矿,江上的船,地下的盐!凤家列祖列宗,耗费百年心血,一代代人,是真金白银,一两一两攒出来的,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哪一项,是靠嗟来之食,靠空手套白狼?!”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那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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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员丝毫不为所动,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弯腰,慢条斯理地从满地契纸中,精准地拾起一张色泽古旧、印着繁复龙纹的纸张——那是一张光绪二十年的盐引凭证。

“凤先生,”官员的声音不高,却像毒蛇的信子,“您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他用两根手指捻着那张象征巨大财富特权的盐引,在凤九皇眼前晃了晃,“没有这上面加盖的朝廷玉玺,没有那些朱砂批红的‘准’字,没有那些顶戴花翎点头哈腰的‘恩典’,您这些产业。”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连一块砖,一片瓦,都垒不起来!” 话音未落,他双手猛地用力——“嗤啦”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那张承载着无数盐商梦想与血泪的盐引,在他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纸屑飘落。

“旧时代,结束了。”官员将废纸随手丢弃,如同丢弃垃圾,“这些依附在腐朽龙椅上的封建毒瘤,新时代,容不下它们。”

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沉重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天目山。祖宅内灯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那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绝望。

凤九皇摒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沿着幽深曲折的石阶,一步步走向祖宅最深处、最隐秘的核心——地下金库。沉重的、包裹着厚厚黄铜的库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滞涩的呻吟。门楣之上,镶嵌着珐琅彩绘的云龙纹饰,正中是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赫然是咸丰皇帝的御笔亲书——“国计民生”。这曾是无上的荣耀,此刻在昏黄的汽灯光下,却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门内,是三十六个排列整齐、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保险柜。此刻,柜门洞开,如同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

曾经堆满金条、银锭、珠宝、地契的橡木格子间,空空荡荡,只剩下几本边缘磨损、纸页泛黄陈旧的账册,孤零零地躺在最底层的角落——那是同治年间,凤家祖辈为筹建福州船政局,一笔笔记录下的原始流水账,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当年“师夷长技以自强”的雄心。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一种财富被抽离后的空洞气味。

“九爷——!九爷不好了——!”

沈墨农嘶哑绝望的呼喊,如同垂死的哀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从上方电梯井的深处疯狂地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