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445

“路西法,为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

台风过境那晚,我在便利店货架前第三次遇见那个女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质月亮胸针,正踮脚去够最顶层的全麦面包。玻璃门外的雨帘里,她单薄的肩膀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枯叶。

"需要帮忙吗?"我伸手取下那袋面包时,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便利店暖黄的灯光落在她凸起的腕骨上,我才发现她校服袖口空荡荡晃荡着,袖口磨出的毛边比手指还长。

"谢谢。"她接过面包时指尖冰凉,胸针上的月亮在冷白皮肤上投下细碎阴影。收银台前她数硬币的动作很慢,一角硬币在柜面上滚出清脆的声响,最后差五毛钱。我把手里的牛奶推过去:"算我请的。"她猛地抬头,瞳孔里盛着惊慌的小鹿,攥着面包袋的指节泛白。

后来我总在深夜的便利店遇见她。她永远买最便宜的全麦面包,偶尔加一盒打折牛奶。有次暴雨困住了她,她缩在消防栓旁借着应急灯看书,校服裙下摆洇湿成深色,却把面包揣进怀里护得严实。我才注意到她怀里总抱着个洗得褪色的布袋,露出半截毛线织的兔子耳朵。

"你每天都这么晚吃饭?"我蹲在她对面撕开饭团包装。她警惕地把布袋往身后藏,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便利店的关东煮咕嘟冒着泡,萝卜的甜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飘过来。我把海带结推过去,她突然小声说:"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那我是你叔叔。"我半开玩笑,她却当真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我胸前的工作牌:"陈叔叔。"这声称呼让我鼻子发酸,想起住院的女儿总爱揪着我领带喊爸爸。

深秋的某个凌晨,她没出现在便利店。我攥着热牛奶在街上游荡,最后在医院后门的长椅上找到她。她怀里的布袋敞开着,露出个插着氧气管的陶瓷娃娃,娃娃脸上画着和她一样的月亮胎记。

"妹妹不吃饭。"她用袖子擦娃娃的脸,眼泪砸在娃娃透明的氧气管上。我这才看见她校服里露出的病号服,以及她手腕上和娃娃型号相同的输液留置针。雨又下了起来,我脱下外套裹住她和那个冰凉的娃娃,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角:"陈叔叔,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我在护士站查到了她的信息:林小满,十二岁,白血病。那个陶瓷娃娃是她早逝的双胞胎妹妹,妹妹走的时候也是这么瘦,瘦得能数清背上的骨头。她们的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离世,小满拒绝所有捐助,靠着父母留下的微薄保险金和深夜在便利店打零工的钱维持治疗。

"你为什么总穿这件校服?"我帮她整理娃娃的小被子时,发现校服内衬缝着密密麻麻的口袋,每个口袋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糖纸。"妹妹说校服像月亮船。"小满从最深的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崭新的校服,胸前别着同款月亮胸针,胖嘟嘟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病气。

便利店老板给小满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同事们轮流给她带营养餐。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医院,有时是讲笑话,有时只是安静地看她给娃娃讲故事。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化疗让她吐得天昏地暗,却总在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便利店,校服洗得越来越薄,月亮胸针却擦得锃亮。

冬至那天,小满突然开始剧烈呕吐。我守在抢救室外,听见医生说她的白细胞低到了危险值。凌晨三点,她被推出抢救室,身上插满了管子,瘦得像片羽毛。她醒来后第一句话是:"妹妹饿了。"我把温热的米汤一勺勺喂进她嘴里,她却突然笑了,指着窗外:"陈叔叔你看,妹妹变成流星了。"

天边确实有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小满的手垂下去时,月亮胸针从她领口滑落,掉进娃娃冰冷的怀抱里。护士说她走的时候很平静,就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