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汉诺威遭遇了巨大的困难,但林锋终场前那金子般的绝平进球,仿佛为勒沃库森的联赛征程注入了一针别样的强心剂。
它像一枚淬火的勋章,证明了这支球队不仅能在顺境中依靠水银泻地的进攻酣畅淋漓地赢球,也能在逆境泥泞中,依靠钢铁般的意志和球星的瞬间闪光,顽强地咬下宝贵的积分。
随后的一轮联赛,回到拜耳竞技场的勒沃库森将士,似乎将那份在寒冷雨夜中积攒的憋闷与决心全部宣泄了出来,他们以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为喧嚣激烈的上半程联赛画上了一个圆满而有力的句号。
德甲,终于进入了为期近一个月的,备受期待的冬歇期。
以往这个时候,林锋的行程总是固定而温馨:返回国内,与许久未见的父母团聚,品尝母亲亲手做的、记忆中最温暖的菜肴,和儿时的伙伴们在曾经奔跑过的野球场上踢上两脚,享受那种脱离职业光环的、纯粹的快乐。
但今年,在经历了金球奖的巅峰荣耀,以及随之而来的半个赛季持续不断的高强度比赛、无处不在的媒体关注、对手日益针对性的防守乃至网络上时而出现的质疑声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层次的精神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来自肌肉的酸痛,而是一种信息过载后的麻木,一种被无形框架紧紧包裹的束缚感。
他渴望暂时逃离那个名为“金球先生林锋”的符号,逃离所有与足球直接相关的语境,去寻找一片能让心灵自由呼吸的空白地带。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有些任性却遵从内心的决定:不回国,就在欧洲大陆上进行一次独自的、随性的、深度漫游。
没有固定的行程表,没有必须打卡的景点清单,只有一个模糊而坚定的方向——向南,向着阳光更充沛、节奏更缓慢的地方去,去触摸与足球世界截然不同的生活脉搏。
他婉拒了经纪人卡罗先生精心安排的、包含了私人飞机和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奢华行程,只背着一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笔记本和一台便携相机的行囊,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渴望探索世界的年轻人一样,通过网络预订了普通的民航航班和经济型火车通票,悄然开启了这段名为“寻找自我”的假期。
第一站,他选择了瑞士的因特拉肯。
选择这里,并非为了攀登那座令无数游客向往的少女峰,而是因为地图和游记告诉他,这里能提供一种极致的、近乎绝对的宁静。
他入住了一家位于山麓深处、需乘坐一段小缆车才能抵达的家族式小旅馆。
旅馆房间的木质阳台正对着巍峨的雪峰和如镜的图恩湖,推开窗,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松针和雪水的独特气息。
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画笔,缓缓点亮艾格峰、僧侣峰和少女峰的岩壁和雪顶时,他早已醒来,裹着柔软的毛毯,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
手边是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他没有看手机,没有回顾比赛录像,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光影在山峦间缓慢移动,看着湖面从深邃的靛蓝渐变为明媚的钴蓝,再晕染开片片金鳞。
远处,偶尔传来登山火车悠长的汽笛声,更反衬出山谷的空幽。
没有训练计划的催促,没有战术会议的讨论,没有媒体长焦镜头的窥探,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纯净的山风,和谷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叮当牛铃声。
这种彻底的“失联”状态,最初让他有些不适,仿佛失去了某种锚点,但几天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开始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决定主动融入这片自然。
他购置了基础的徒步装备,沿着旅馆主人推荐的、一条中等难度的步道深入山谷。
脚下是松软的、充满弹性的林间土路,间或需要踏过溪流上的圆木,或攀爬裸露的岩石。周围是茂密得遮天蔽日的针叶林,阳光透过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柱。
越往上走,积雪越厚,每一步都伴随着“嘎吱”的声响。冰冷的空气被大口吸入肺中,带着植物清香的凛冽,冲刷着在城市和球场中饱受废气与喧嚣折磨的感官。
汗水很快浸湿了内层的速干衣,但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热度,与在球场上拼杀至虚脱的透支感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自然之力洗涤后的通透与舒畅,是生命活力最原始的释放。
在一次长达五小时、最终抵达一处可以360度环视雪山的观景台后,他坐在一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的巨石上,卸下行囊,慢慢地补充着水分。
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和这片亘古存在的山海。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汉诺威那个冰冷的下午,想起了那湿滑泥泞的草皮、对手充满敌意的冲撞、以及全场主队球迷山呼海啸般的嘘声。
与此刻身处纯净雪山之巅的绝对宁静相比,那种激烈、嘈杂乃至有些狰狞的对抗,仿佛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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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更清晰地审视和认识到自己职业生活的本质:它既是万众瞩目、承载无限荣耀的华美袍服,其内里也爬满了与各种极端环境进行永恒斗争的虱子。
而此刻的宁静,并非逃避,而是为了擦拭盔甲、磨砺心志,为了积蓄更深沉的力量,去迎接下一阶段更残酷、也更迷人的斗争。
离开瑞士,他乘坐那列着名的、拥有全景天窗的冰川快车,一路向东,缓慢而优雅地穿越阿尔卑斯的腹地,进入了奥地利的蒂罗尔州。
他没有选择游客如织的因斯布鲁克,而是听从了火车上一位健谈的奥地利老先生的建议,在一个更小、更偏远的阿尔卑斯山村——圣约翰下了车。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因特拉肯还要缓慢数倍。
古老的木屋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坡上,每家的窗台上都点缀着耐寒的鲜花(即使在冬季也顽强地保留着绿意)。
小小的教堂尖顶是村庄的中心,一条清澈见底、奔流不息的山溪穿村而过,发出永不停歇的潺潺水声。
屋顶上覆盖着厚厚实实、如同奶油蛋糕般的积雪,炊烟在傍晚时分袅袅升起,混合着松木燃烧的香气,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古典的阿尔卑斯冬日风情画。
林锋在这里的活动变得更加“懒散”和“接地气”。
他会花一整个下午,待在村里那位头发花白、手上布满老茧的木匠约瑟夫先生的作坊里,看老人如何用那些看似原始的工具,耐心地将一块粗糙的原木,刨平、打磨、榫接,最终变成一件带着独特木纹和温润手感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