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在学习历史,这更像是在读取一份遗失的存档。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翻到相册靠后的部分,照片的风格为之一变。
背景变成了国内的军营、会场,穿着笔挺将官服的李振华出现在各种正式场合,授勋、视察、与国家领导人的合影。
他老了,脸上有了深刻的皱纹,鬓角斑白,但那双眼睛,鹰隼般锐利,透着不怒自威的沉稳。
这正是我梦中遗照上的那张脸,只是少了那份死亡的沉寂,多了生杀予夺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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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后期照片里,我开始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许多重要场合,他头上戴着的,正是那顶样式老旧、呢子面料、帽徽有些磨损的军帽。
它似乎成了他身份的一部分,一个标志。
我死死盯着照片里那顶帽子,又想起此刻正躺在我抽屉里的实物。
一个活了九十一年、功勋赫赫的将军,他的灵魂,或者说他某种强烈的执念,为何会找到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是转世?是附身?还是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量子纠缠?
咖啡早已冷透,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体内反而有一股燥热在窜动。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
我猛地合上相册,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引得远处的侍者投来诧异的一瞥。
我需要答案,需要一个了断。
既然那顶帽子是这一切的核心,既然它一次次地回到我身边……
那么我就戴上它。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仿佛是在主动邀请他占据我的身体。
我抓起相册,快步跑回到了宿舍。
幸运的是,室友们都不在。
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
我一步步走到书桌前,动作僵硬地打开了抽屉。
那顶褪色的军帽,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我伸出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拿起它,我走到宿舍唯一一面穿衣镜前。
镜子里,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年轻学生,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与手中那顶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军帽格格不入。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缓缓地,将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爆炸!
仿佛一颗炸弹在我颅内炸开。
眼前是无边无际刺眼的白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几乎要撕裂我的耳膜。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猛地向后推去,我重重地撞在门板上,滑倒在地。
我的意识没有消失,反而被强行拖入了一个狂暴的漩涡。
此刻不再是旁观者的视角。
我就是他。
我就是李振华。
我趴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冻僵的手指死死抠着步枪扳机,前方是美军喷射着火舌的阵地。
炮弹在身边炸开,泥土和雪块劈头盖脸砸来,一个刚才还在说话的年轻通讯员,瞬间被弹片削去了半边脑袋,温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我在昏暗的坑道里,借着摇曳的油灯,用颤抖的手给家里写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告诉父母我一切都好,耳边是伤兵压抑的呻吟和远处隐隐的炮声。
我站在授勋台上,胸前挂满沉甸甸的勋章,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可我眼前闪过的,却是长津湖冰面上那些永远凝固的、“冰雕连”战友们年轻的面容。
我躺在病床上,身体被各种仪器管线缠绕,儿女孙辈围在床边,面容悲戚。
我看着窗外,想的不是一生的荣耀,而是那片黑土地上飞扬的战旗,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兄弟……
无数的人生片段,极致的痛苦、荣耀、悲伤、决绝,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我的意识,冲刷、撕扯、重塑。
我分不清自己是那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还是那个历经沧桑的老将军。
两种身份,两段人生,在剧烈的碰撞中变得模糊不清。
“啊——!!!”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吼,身体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洪流才渐渐平息,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片死寂的疲惫。
我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还在徒劳地狂跳。
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依旧穿着我的T恤运动裤,脸上还残留着年轻的轮廓。
但那双眼睛……
不再是属于一个二十二岁大学生的、迷茫而惊惶的眼睛。
那眼神深邃、锐利,饱经风霜,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额头上,那顶褪色的军帽,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那里。
我抬起手,看着这双年轻的手,手指修长,属于一个敲代码的学生。
一种陌生的、指挥若定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
我没有说话。
可是一个低沉、沙哑,完全不属于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缓缓溢出: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