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微微蹙眉:“哦?莫非不是子恒你天纵奇才,自行构思?”
陈恪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声音变得低沉而缥缈,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而惊人的秘密:“晚辈岂敢贪天之功?那些思路,大多源自海外。部堂久在东南,当知海贸之利,动辄百万。然部堂可知,在万里波涛之外,是何等光景?”
他并不需要胡宗宪回答,继续用语言编造一幅令人心悸的图景:“在那遥远的大洋之上,西夷诸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其国虽小,其志却狂。他们以巨舰利炮为犁,以贪婪野心为种,正在疯狂争夺每一片海洋,每一个岛屿,每一条贸易航线!其战船庞大如山,火炮射程远超我朝,士卒训练有素,战术迥异……他们争夺的,是真正的海洋霸权,是足以倾覆国本的泼天财富!”
陈恪丝毫没有提及“入侵大明”这四个字,但他所描绘的西方殖民者那种咄咄逼人、弱肉强食的态势,以及“巨舰利炮”、“远超我朝”这些关键词,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胡宗宪的心上。
一位真正的军事家,不需要听到明确的入侵警告,就能从这种力量对比和技术代差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战略威胁!
倭寇之患,相较于这种成体系、有组织的海上强权冲击,简直如同疥癣之疾与心腹大患的区别!
胡宗宪的脸色彻底变了,之前的犹豫、无奈、算计瞬间被一种凛然的凝重所取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窗棂,目光穿透眼前的雨幕,看清那遥远海平面上正在酝酿的风暴。
陈恪知道,火候到了。
他悄然退后一步,留给胡宗宪消化这巨大信息量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的空间。
然而,历史的真相,却远非他口中所描述的那般迫在眉睫、泰山压顶。
嘉靖三十四年的现实是,遥远的欧洲,西班牙与葡萄牙虽凭借《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瓜分了世界,但其主力正深陷于欧洲大陆的宗教纷争与王室联姻的复杂博弈中,目光并未完全聚焦远东。
他们的远东据点,如葡萄牙人赖以为生的澳门,更多是作为贸易中转站而非军事桥头堡存在,其存在依赖于大明王朝的默许而非武力征服。
至于陈恪刻意提及的荷兰人,此时其独立战争尚未结束,真正的“海上马车夫”黄金时代还要再等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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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船只或许正在北大西洋与西班牙人缠斗,但绝无可能组织起一支能威胁大明海疆的、成建制的“坚船利炮”舰队。
此时东西方的科技与军事差距,虽有苗头,却远未形成代差。
陈恪口中的那可怕对手,更多是他基于穿越者先知视角,将未来的西方殖民扩张的成熟形态与武力水平,巧妙地、甚至是狡黠地浓缩并投射到了“现在”。
他深知胡宗宪作为一位富有远见的统帅,其最大的忧虑并非眼前的疥癣之疾,而是未来的心腹之患。
他精准地利用了胡宗宪对真正“海外”的信息匮乏,以及一位战略家固有的对未知威胁的警惕,精心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的故事。
真相则是,此刻的西方,尚未如此强大,更未将大明作为首要的、必须征服的目标。
但在陈恪的叙述中,零星的海商冲突被放大为系统性的战略竞争,未来的可能性被描绘成迫在眉睫的危机。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将一个足够巨大、足够遥远、却又似乎“合理”的潜在威胁,悬于胡宗宪的心头,迫使他将目光从眼前的党争恩怨中拔出来!
让他的心思投向更广阔的海洋,重新找到他必须坚持下去、甚至必须依附皇权以获取支持的理由——不是为了严党,不是为了私谊,而是为了这片海疆的未来,为了应对那“可能”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