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通余韵:安澜之下有警钟
一、平遥春昼:总号门前客如织:光绪二十三年的春阳,把平遥古城的青石板路晒得暖融融的。汇通钱庄总号门前那对铜狮,被来往行人的手掌摸得锃亮——自打王文韶贪腐案昭告天下,汇通“敢揭贪官、守正经营”的名声像撒了把种子,不到半年就在全国商帮里发了芽。
苏半城坐在二楼账房的窗边,手里捏着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目光却没落在眼前的账册上。楼下传来伙计们清亮的吆喝:“王掌柜,您这两千两存三年,到期连本带利是两千二百四十两,存单您收好!”“李东家,往苏州汇的五千两银子,明日一早就走镖,三日内准到!” 声音里的底气,比去年此时足了不止三分。
“老爷,直隶布政使衙门的陈主事到了,说要谈保定府的税银转运。”管家老周轻手轻脚进来,手里的茶盘还冒着热气。他跟着苏半城三十年,从未见总号这般热闹——从前是商人避着走,怕沾上王文韶的晦气;如今是官员主动上门,把朝廷的差事往汇通送。
苏半城起身时,指腹在账册上那行“江南分号月利三百两”的字迹上顿了顿。这是苏明远上月送来的账,数字比预期多了五十两,他特意让账房核了三遍,确认不是算错。“请陈主事去东花厅,我换件衣裳就来。”
路过中院时,他听见一阵脆生生的读书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是孙子苏念安。小家伙扎着羊角辫,正趴在石桌上,跟着苏夫人念《论语》。苏夫人穿件藕荷色夹袄,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海棠,见他过来,笑着递过一杯凉茶:“刚泡的菊花茶,解解乏。陈主事来谈税银,你可得仔细些,别让人挑了错处。”
苏半城接过茶,指尖触到杯沿的凉意,心里却暖。他想起去年暗室里摇曳的烛火,赵奎被绑在柱子上发抖的模样,还有皇上朱批“王文韶秋后问斩”的圣旨——那些提着心过日子的时光,像场远梦,如今醒了,只剩满院春光。
东花厅里,陈主事正对着墙上的平遥舆图出神。见苏半城进来,他立刻拱手,脸上堆着笑:“苏东家,久仰!保定府的税银,往年是交给京城的‘大德票号’,可自打大德沾了王文韶的案子,商户们都不放心。布政使大人说,全国钱庄里,就属汇通最可靠,这才让下官来跑一趟。”
苏半城请他坐下,亲手斟茶:“陈主事抬举了。承办税银是朝廷的差事,汇通只有两个规矩:一是账目日清月结,官府随时可查;二是转运用咱们自己的镖队,丢一两赔十两。”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账册,翻开其中一页,“这是山西巡抚衙门的税银记录,上月转运的三万两,每一笔都有签字,您可过目。”
陈主事翻了两页,眼睛亮了——字迹工整,印章清晰,连押运镖师的名字都写得明明白白。“苏东家果然名不虚传!”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这是拟好的合约,您要是觉得可行,咱们今日就签字画押。”
送走陈主事时,院外的太阳已经偏西。苏念安扑过来,抱着他的腿:“爷爷,娘说您谈成了大事,要给我买糖人!” 苏半城弯腰抱起孙子,指腹蹭过他软乎乎的脸颊:“好,买两个,一个兔子,一个老虎。”
路过库房时,他瞥见李老三正带着两个伙计清点银箱。李老三穿件靛蓝短打,额角沁着汗,见他过来,直起身道:“东家,大同分号的账查完了,有个老账房把五十两存款挪去赌钱,我已经把银子追回来,人也辞了。” 他递过一本账册,“这是新定的规矩,每个分号的银箱,得两个伙计一起开锁,晚上巡逻要记‘时辰簿’,您看看。”
苏半城翻了两页,规矩定得细,连伙计换班的交接流程都写得明明白白。“老三,平遥的老分号就交给你,我放心。” 他拍了拍李老三的肩膀,“明远在江南,你多跟他通书信,要是有麻烦,别让他一个人扛。”
李老三点头应下,看着苏半城抱着孙子远去的背影,心里叹口气——从前东家总皱着眉,如今终于能松口气了。可他没看见,苏半城走过影壁时,目光扫过街角那棵老槐树,眼神里多了几分沉凝——那棵树下,去年王文韶的人,曾蹲守了三天三夜。
二、江南夏暑:秦淮河畔起风波
苏明远带着五个老伙计到南京时,正是六月暑天。秦淮河畔的风都是热的,裹着丝绸的香气、茶叶的清香,还有酒楼里飘来的酒气。他们选的铺面在夫子庙旁,原是家绸缎庄,临街三间房,前堂宽敞,后堂能做账房,楼上还能住人。
“苏掌柜,这铺面租金比平遥贵三倍,不过您看这人流,值!” 老伙计王福林擦着汗,指着街上的行人——穿长衫的商人、戴帷帽的女眷、挑着货担的小贩,摩肩接踵,比平遥的集市热闹十倍。
苏明远点点头,指挥伙计们挂招牌。黑漆金字的“汇通钱庄江南分号”一挂起来,立刻有路人驻足。一个穿锦缎袍子的商人走过来,拱手道:“可是山西汇通的分号?我在汉口见过你们的招牌,听说你们敢跟王文韶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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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苏明远笑着拱手,“咱们汇通,只做正经生意,存银、汇兑、保管贵重物品,童叟无欺。”
开业头三天,分号的门槛差点被踏破。苏州的丝绸商存了五千两,杭州的茶商汇了三万两去京城,连江宁知府衙门的师爷,都把家里的首饰存在了库房。王福林拿着账册,笑得合不拢嘴:“苏掌柜,照这势头,不出半年,咱们就能超过平遥总号!”
苏明远却没松气。他注意到,每天下午,总有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在门口徘徊,眼神盯着账房的方向。第五天傍晚,那男人终于走进来,说要存一千两银子,却故意把银票折得皱巴巴的,递过来时还掉在地上。苏明远弯腰去捡,瞥见男人袖口露出半块玉佩——那玉佩的样式,和前几日在酒楼里见过的“裕和记”掌柜刘万山的一模一样。
裕和记是江南的老牌钱庄,开了四十年,据说和江宁知府是拜把子兄弟。苏明远想起出发前父亲的叮嘱:“江南商帮水深,别轻易得罪人,但也别让人欺负了去。”
果然,第七天就出了事。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冲进分号,拍着柜台大喊:“你们汇通是骗子!我存的五百两银子,怎么变成三百两了?” 周围的客户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苏明远上前,接过汉子手里的存单,看了一眼——日期是三天前,金额五百两,签字画押都没问题。“这位兄弟,您别急。” 他让账房取出当天的流水账,“您看,这是三天前的记录,您存了五百两,当时王福林伙计接待的,还有张记布庄的李掌柜在场作证。”
汉子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我……我记不清了。” 正要往外走,却被几个客户拦住:“你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汇通的规矩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少你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