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集:酒坊里的新打酒器

半勺心意

入伏那天,青溪镇的太阳像块烧红的铁,烤得石板路冒热气。“德顺酒坊”的木门“吱呀”推开,老周头拎着酒壶跨进来时,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刚沾到粗布褂子就没了影。

柜台后,十六岁的小林正踮着脚,把新到的铁皮打酒器往墙上挂。那玩意儿亮得能照见人,壶嘴溜尖,底下还坠着个黄铜秤砣,据说按一下就能量出整整齐齐的半斤酒,半滴都不会洒。听见动静,小林转过身,脸上带着年轻人的雀跃:“周伯,您来啦?咱酒坊新添了好家伙,今天用它给您打酒,又快又准!”

老周头没接话,眼睛直愣愣往柜台里扫。玻璃罐里的酒泡着青梅,坛口的红布穗子垂着,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看见角落里那只木勺——勺柄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刻度,最底下那道“半两”的线都快看不清了——他才松了口气,“小林啊,还是用那木勺吧,惯了。”

小林愣了愣,又想起早上掌柜的嘱咐,挠挠头说:“周伯,这铁皮器多好啊,您看这刻度,一分不差,您要半斤,它就出半斤,保准不亏。”

“我不是怕亏。”老周头把酒壶往柜台上一放,壶底的泥垢蹭出个浅印,“我是想老陈头了。”

这话刚落,布帘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老陈头端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慢悠悠走出来,碗里盛着刚晾好的绿豆汤。他头发都白了,背也有些驼,可手里那只木勺却握得稳稳的,勺柄上的刻度在光线下泛着温光——那是三十年前,他爹用凿子一下下刻的,刻到最后一道时,还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木头上,后来就成了个浅褐色的小点。

“小林,给周伯用木勺。”老陈头把绿豆汤推给老周头,声音透着股子温和,“这铁皮器是好,量得准,不洒酒,可老主顾要的不是‘准’,是心里那点热乎气。”

小林撇撇嘴,还是把木勺递了过去。老陈头接过木勺,先在酒坛口轻轻刮了刮,把沾着的酒珠刮回坛里,才伸进坛中。酒液顺着木勺的弧度往上漫,刚没过“半斤”的刻度,他手腕轻轻一抬,又多舀了小半勺,酒顺着勺沿往下滴,落在坛口的红布上,晕出小酒渍。

“您看您,又多了。”老周头笑着,眼里却泛着光,“每次都这样,几十年了,改不了。”

“改啥?”老陈头把酒倒进壶里,酒液“哗啦啦”响,“我爹当年就这么教我的。他说,来打酒的不是主顾,是街坊,谁家没个难事?多半勺酒,不算啥,可心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