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记
苏文砚蹲在祠堂前的尘土里,指尖拂过那块旧石板的凹痕时,蝉鸣正漫过巷口的老槐树。凹痕像道浅沟,顺着石板的纹理蜿蜒,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是苏家五代人跪在这儿磕头,硬生生磕出来的印记。
“东家,新石板都运到了,再不动工,怕赶不上秋分祭祖。”管家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催促。脚边的独轮车上,码着十几块新凿的青石板,青黑发亮,切面齐整,映着头顶的云影,连一丝纹路都透着规整。
苏文砚没起身,指腹仍贴着凹痕。这石板是太爷爷那辈铺的,当时苏家刚在镇上立住脚,祠堂还是土坯墙,他却执意要从山里拉来整块青石铺地。那会儿人都说不值,可太爷爷说:“祠堂是根,地得稳,后代子孙跪这儿,才知道哪儿是根。”
如今五十年过去,土坯墙早换成了青砖黛瓦,祠堂里的供桌也添了新的雕花,唯独这门前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好些地方都裂了缝。前儿个族里的老人来找他,说秋分祭祖时,孩子们踩在石板上总打滑,不如趁机翻新,换些平整的新石。
苏文砚应了。可昨夜翻族谱时,看见太爷爷写的批注:“光绪二十三年,铺祠前石,祖孙三代,叩首百次,石凹一寸,心定一分。”他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爷爷牵着他的手来祠堂,跪在这块石板上教他磕头,说:“文砚你看,这凹痕是祖宗的念想,咱们跪这儿,就像跟祖宗说话呢。”
“老周,把这块石板留着,嵌在正中间。”苏文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这几年操持族里的事,他的头发白得比同龄人快些,可眼神里的劲,仍像年轻时跟着爷爷跑商队那样,亮得很。
老周愣了愣,低头瞅了瞅那块旧石板。石板边缘缺了个角,中间的凹痕深得能卡住指甲,跟旁边的新石板比,简直像块破石头。“东家,这石板都破成这样了,嵌在中间,会不会……不好看?”
“好看不是给人看的,是给心看的。”苏文砚蹲下来,指着凹痕给老周看,“你看这凹痕,每一道都藏着事儿。太爷爷那会儿,苏家欠着债,他跪在这儿求祖宗保佑,磕得头破血流,凹痕就深了一分;爷爷年轻时,商队在塞外遇了劫,他回来跪在这儿,三天三夜没起来,凹痕又深了一分。这不是石头,是苏家的账本,记着咱们怎么熬过来的。”
老周没再说话。他跟着苏家几十年,知道苏文砚的脾气,但凡跟“祖宗”“念想”沾边的事,他从不含糊。
动工那天,族里来了不少人。年轻的后生们扛着新石板,哼哧哼哧地往祠堂前运,看见那块旧石板,都忍不住嘀咕:“这破石头留着干啥?新石板多好看。”
苏文砚听见了,没恼,只是把几个后生叫到跟前,指着旧石板说:“你们知道这石板上的凹痕是怎么来的不?”
后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摇了摇头。他们大多是在城里长大的,祭祖时也只是跟着大人走个过场,哪儿知道这些老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