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布苏字
入夏的风裹着麦秸秆的燥气,卷过青溪镇的石板路,在苏家酒坊新换的酒旗上撞出“哗啦”一声响。明黄的绸面衬着乌黑的“陈年佳酿”四个大字,在一众灰瓦白墙间晃得人眼晕——这是少东家苏明远特意从县城订的,说要跟镇上新开的“西洋货栈”比着亮堂。
老酿酒师傅陈守义蹲在酒坊后门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条,针脚笨拙地穿了又拆。布条边角磨出了毛边,中间用暗红丝线绣的“苏”字却依旧清晰,针脚里还卡着点陈年的酒渍,那是三十年前,他媳妇秀兰用纳鞋底的线,一针一线缝在破了洞的旧酒旗上的。
“陈叔,您又在摆弄这布条子?”伙计小栓端着刚晾好的酒糟路过,见老人手指上缠着胶布,忍不住劝,“新酒旗多好看,风吹老远都能瞅见,您这布条系上去,反倒显旧了。”
陈守义没抬头,把线头咬断,将布条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好看当饭吃?当年你苏爷爷在的时候,酒旗是粗麻布的,补丁摞着补丁,也没见少卖一斤酒。”
小栓挠挠头,不敢再多说。他知道陈师傅的脾气,这酒坊里的一砖一瓦、一坛一罐,都跟他的命似的。就说后院那口蒸酒的老灶,少东家说要换成铁皮的,省柴又快,陈守义愣是搬了铺盖睡在灶房门口,说“老灶的火气养了三十年,换了灶,酒就没那股子暖劲了”,最后还是苏明远退了步,老灶留着蒸头道酒,新灶只用来馏尾酒。
正说着,街口传来马蹄声,赶车的老张头勒住缰绳,老远就冲酒坊喊:“守义老哥,给我打两斤‘苏字酿’!”
陈守义眼睛一亮,起身往柜台走,路过新酒旗时,伸手将蓝布条系在了旗杆下半截,暗红的“苏”字在明黄绸面下若隐若现。老张头走进来,目光先扫过酒旗,看见那截蓝布条,才笑着拍柜台:“就知道你在,要是光看那‘陈年佳酿’,我还以为走错门了。”
“怎么会错?”陈守义拿起酒提子,从最里层的酒坛里舀出酒,酒液顺着提子边缘滑进陶壶,带着股子焦糖似的甜香,“这坛是去年冬酿的,比新酒醇,你拉货走山路,喝两口暖身子。”
老张头接过陶壶,指尖碰着壶壁的温度,叹道:“还是你懂我。前儿去邻镇的酒坊,人家也挂着‘陈年佳酿’的旗,结果打回去的酒,喝着跟糖水似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年轻媳妇抱着孩子,站在旧酒旗旁,布条上的“苏”字还很新,“秀兰嫂子要是还在,见你把她绣的布条当招牌,肯定高兴。”
陈守义的手顿了顿,拿起抹布擦了擦柜台:“她当年就说,酒旗破了能补,人心要是冷了,就补不回来了。”
这话让老张头想起三十年前的事。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青溪镇的粮价涨了三倍,秀兰挺着大肚子,还在酒坊帮着蒸酒。有天晚上,酒旗被风吹破了个大洞,秀兰就找了块陪嫁时的蓝布,就着油灯绣了“苏”字,缝在破洞上。“这样客人老远就知道,这是苏家的酒坊,”她当时笑着对陈守义说,“咱们的酒好,心也得热,不能让客人冷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