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之将燃尽的香灰轻轻弹在香炉里,香灰簌簌落下,积在一层厚厚的旧灰上。"这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他拿起铜制的火箸,拨了拨香炉里的灰烬,"民国三十八年你父亲去台湾,临走前特意嘱咐,不管家里换成什么烛台,这对锡的必须摆在旁边。"
苏明诚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拍的是上海大户人家的祠堂,供桌上摆满了鎏金器皿。"时代不同了,叔。"他把照片推到苏敬之面前,"您看人家用的都是这个,咱们苏家要想在新时代立足,就得有新气象。这对锡烛台,我看就收起来吧。"
苏敬之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又转回到旧烛台的缺口上。那年他二十五岁,解放军进城的消息传来时,父亲正跪在祠堂里,面前就摆着这对烛台。烛火被穿堂风吹得摇曳,父亲的声音却很稳:"敬之,苏家经商三百年,靠的不是金银,是这烛台照出来的良心。待会儿解放军来了,你把库房里的粮食都捐出去,记住,不管换了什么世道,做人的本分不能换。"
他记得那天父亲用烛台的底座敲碎了库房的锁,阳光涌进去时,照亮了堆积如山的米袋。解放军的小战士握着他的手说"谢谢",父亲就举着这对烛台,站在库房门口笑,烛泪滴在他的布鞋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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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你看这烛泪。"苏敬之忽然开口,指着旧烛台上那层厚厚的凝结物,"你太爷爷那时候,每次祭祖都要亲自点这烛台,他说烛泪就像人心,一点一点攒起来才厚重。有年大旱,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烛泪淌了满桌,后来真的下了雨,乡亲们都说这是苏家的诚心感动了老天。"
苏明诚皱着眉,显然没耐心听这些陈年旧事。"叔,现在讲科学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我要去见外商,他们最看重门面。这对烛台您要是实在舍不得,就放樟木箱里锁着,等过了这阵再说行不?"
苏敬之没说话,起身走到祠堂的角落里。那里堆着些旧物,有掉了漆的算盘,有缺了角的斗,还有几捆发黄的账本。他从最底下翻出个蓝布包,解开时里面露出个小小的锡制烛芯,上面刻着个"苏"字。
"这是你爷爷小时候玩的。"他把小烛芯递给苏明诚,"他八岁那年生天花,太爷爷就在这祠堂里给他求神,用这小烛芯点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烛。后来你爷爷好了,太爷爷就把这烛芯收起来,说这是苏家的根。"
苏明诚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锡器,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祠堂里捉迷藏,曾不小心碰倒过这对烛台。当时爷爷气得发抖,第一次动手打了他,说"这烛台比你的命还金贵"。他摸着烛芯上的刻字,忽然觉得那笔画像是有温度,烫得指尖发麻。
"你知道这对烛台为什么缺了口吗?"苏敬之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带着些微的沙哑,"那是1943年,日本兵闯进祠堂要抢东西,你太爷爷举着烛台跟他们拼命,被刺刀划了个口子。他说'这是苏家的骨头,断不了',硬是把日本兵挡在了祠堂外。"
香已经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落在香炉里,腾起一缕细烟。苏明诚看着旧烛台上的缺口,忽然觉得那像是一道倔强的伤口,在百年风雨里始终不肯愈合。他想起去年去乡下收账,看到有户人家的墙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上面写着"苏氏义仓",老人说那是民国时苏家开仓放粮留下的,当时太爷爷就是举着这样一对烛台,站在粮堆上给乡亲们分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