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曼伸手摸去,果然摸到几处细微的刻痕。他突然笑了,蓝眼睛里闪过一丝钦佩:"苏,你的算盘比机器还准。"
"不是准。"苏明远拿起算盘,掂量着它的重量,"这算盘上的每颗珠子,都记着该给你多少,该留自己多少。就像那年冬天,你父亲来苏州收茶,雪下得太大,船在太湖里困了三天。我父亲让伙计送了二十担炭过去,账上却只记了十担——余下的十担,是给出门人的暖意,不能算在生意里。"
赫曼的眼睛亮了。"我听父亲说过这事!他说苏州苏家的账,算的不是银钱,是人心。"
"差不多这个理。"苏明远的指尖滑过算珠,那些圆润的木头珠子被磨得发亮,像是浸过无数次手汗,"你看这颗下珠,缺了个小角。光绪八年,算一笔药材账时,账房先生多算了你们五两银子,我父亲发现后,用戒尺把这珠子敲掉了一角,说'少算一分是本分,多算一毫是黑心'。从那以后,这颗珠子就成了提醒,每次拨到它,指头上都得留点神。"
正说着,书记员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电报。"经理,伦敦来的电报,说生丝价格涨了五个点。"
赫曼眼睛一亮,抓起笔就要改单据。苏明远却按住了他的手。"等等。"他重新拨动算珠,这次的声音格外轻,"我们签合同那天,市价还没涨。按老规矩,得按签约时的价算。"
"可......"赫曼有些犹豫,"这是行规,市价波动随行就市。"
"苏家有苏家的规矩。"苏明远的指尖在算珠上停住,"我祖父跟你祖父做生意时,曾有批瓷器在海上遇了险,损失了大半。你祖父说按合同该苏家全赔,我祖父却只收了一半的赔偿——他说'生意有盈亏,人心不能亏'。"
赫曼看着算盘上整齐排列的算珠,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放下笔,拿起计算器轻轻合上:"就按苏先生说的算。"
离开洋行时,夕阳正把外滩的建筑染成金红色。苏明远把算盘揣进怀里,那温热的木头贴着心口,像是在跟他说些什么。街角的黄包车上,两个洋人正对着报纸上的数字争论,计算器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尖锐得像要划破这秋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