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集:账房里的新油灯

秋分时,苏家的账房添了位新学徒。孩子刚从洋学堂毕业,算盘打得比谁都快,却总在核账时出错。苏文砚没罚他,只是让他每天夜里用豆油灯核一遍账。

“少东家,这灯太暗了,容易看错数字。”学徒揉着眼睛抱怨。

苏文砚指着灯苗:“你看这光,不偏不倚,刚好能让你看清数字,又不会让你只看见数字。”他翻开爷爷的旧账册,指着那些被圈住的错处,“当年我爷爷算错账时,就用朱笔在旁边画个小圆圈,说这是给人心留的气孔,别让数字憋死了情分。”

学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凑在豆油灯前重新核账。昏黄的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像给岁月的书页,又添了一行新的注脚。苏文砚看着那跳动的灯苗,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做生意就像点灯,太亮了刺眼,太暗了看不清,得找到刚好能照见人心的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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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时,苏文砚收到了王阿福托人送来的腊梅。花枝上还带着雪,插在豆油灯旁的瓷瓶里,竟透出些暖意。老周头进来对账时,看见新账本上多了个规矩:每月十五,用豆油灯核账,遇着老主顾的账目,多算三分利,记为“情分”。

“少东家,这不合洋学堂的算法。”老周头有些犹豫。

苏文砚往灯里添了点油:“算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爷爷当年让你把三钱银子记成‘平’,不也是给算法留了个活口?”

老周头笑了,往算盘上拨了颗上珠:“那我这就去改,记成‘情分三分’。”

雪越下越大,账房里的两盏灯却越发明亮。煤油灯照见了精确的数字,豆油灯照见了数字背后的人。苏文砚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过是有人把前人的光,小心地护在怀里,再借着这点光,照亮后面的路。

年后的元宵夜,账房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城南张记布庄的少东家,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装着三支狼毫笔。“苏先生,这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的。”年轻人红着眼圈,“他说当年您爷爷多让的三钱银子,够他买半年的笔墨,不然我也考不上洋学堂。”

苏文砚接过笔,发现笔杆上刻着个“苏”字,墨迹和爷爷账册上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数字里的善意,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总会在很多年后,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送走客人后,苏文砚在豆油灯下铺开宣纸,用新得的狼毫笔写下:“账可清,情难了,一盏灯,照百年。”写完后,他把纸吹干,夹进爷爷的旧账册里。灯苗在旁边轻轻跳动,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夜深时,老周头来巡视,看见少东家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刻着“苏”字的笔。豆油灯的光落在账册上,把“情难了”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他轻轻给苏文砚披上棉袍,转身时,看见西洋煤油灯的光晕,正一点点往豆油灯那边靠,像两个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终于懂得了彼此的光亮。

第二天清晨,苏文砚在账房门口的石板路上,发现了一串小小的脚印。顺着脚印望去,看见新学徒正蹲在墙角,用树枝画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孩子画的是两盏灯,一盏亮得耀眼,一盏昏得温暖,中间用线连在一起,像条走了很久的路。

“少东家,我昨儿个想明白了。”学徒仰起脸,眼里闪着光,“洋灯能算清账,老灯能记清人,少了哪个都不行。”

苏文砚摸了摸孩子的头,望向云雾山的方向。晨光里,茶园的轮廓渐渐清晰,像幅刚刚落笔的画。他知道,今年的春茶收上来时,账册上又会多些新的数字,但那些藏在数字背后的故事,会像豆油灯的光一样,一直亮下去,照亮苏家的账房,也照亮那些被温柔以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