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集:驼铃响过雁门关

银锁"叮当"落地时,汉子"噗通"跪在雪地里。他一把扯掉帽子,露出左眉骨那颗痣,果然比黄豆略大,在日光下很显眼。"苏大哥,我是额尔敦!"他扯开棉袄,心口处赫然印着个茶渍烫出的印记,边缘有些模糊,却是"苏氏茶行"的徽记——那是十年前被绑票时,他死死抱着苏家的茶砖,被滚烫的茶汁烫出来的,当时老东家说:"这印记好,是咱两家的缘分。"

老秦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嘴角却咧开了。他从随身的褡裳里摸出块烤得焦黄的羊肉,扔给额尔敦:"饿疯了?扮马匪也不挑个像样的旗,你爷爷当年在归化城扛茶包时,可比你体面多了。"

额尔敦啃着肉,含糊地说:"苏大哥,不是我要扮马匪。俄国人在恰克图设了新关卡,说是'商路整顿',所有茶货都要抽两成税,还得用银元。盛德源的货栈已经空了半月,库伦的王公们天天派人来催,说再等不到新茶,就要跟俄国人的茶行订了。"他咽下嘴里的肉,眼睛红了,"我爹让我带马队来接货,怕路上遇着真马匪,才想出这招,想着先吓退人,再表明身份..."

苏明远望着远处盘旋的鹰,那鹰在高空打着圈,翅膀展开像块墨色的布。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商路跟人血管似的,堵不得。堵了这头,那头就得出毛病。"他从行囊里翻出账册,是用桑皮纸做的封面,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他蘸了点奶茶当墨,在最后一页写下:"光绪八年腊月初八,过雁门关,遇额尔敦,得俄商征税信。"笔尖顿了顿,又添上"墨玉的铃铛该换了"——刚才墨玉人立时,他听见铃铛里有碎响,怕是里头的铃舌松了。

日头偏西时,驼队重新上路。十七头骆驼跟着墨玉,迈着沉稳的步子,铜铃在雪原上敲出厚重的节奏。额尔敦的马帮跟在两侧,锡铃的脆响混在其中,像给铜铃的重音添了些轻快的调子。苏明远让赶驼的伙计们把裹茶砖的油布松了松,茶香混着驼毛的气息,在风里飘出老远。

他摸出母亲绣的小像,对着阳光看。光线透过薄薄的丝绢,忽然照出绣线里藏着的行极小的字——是母亲用银线绣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娘给你纳了双毡袜,在茶箱最底下,天凉了记得穿。"苏明远鼻子一酸,想起离家时母亲往茶箱里塞东西,他还嫌她絮叨,说"商队里啥都有"。

他回头望了眼雁门关。晨雾早已散尽,"中华第一关"的匾额在夕阳里泛着暖光,青黑色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关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脚下的官道上,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晋地的家,一头牵着关外的路。

老秦的鞭子甩得正响,"啪"地一声,惊起几只藏在枯草里的麻雀。三百担茶砖在驼背上轻轻摇晃,每一块都像颗跳动的心脏,裹着晋地的暖,要送到千里之外的草原去。墨玉忽然加快了步子,脖颈间的铜铃响得更欢了,像是知道前头有热奶茶,有暖帐篷,有等着它的新铃铛。

驼铃响过雁门关时,苏明远忽然觉得,父亲说的不对。过了这关,天还是一样的天,太阳还是一样地转,只是...更阔了些。风里虽有沙砾,却也有草原的青草香;雪虽冷,却能冻住商路上的泥泞。他勒紧缰绳,跟着驼队的节奏往前去,怀表在怀里轻轻跳动,像母亲的叮咛,像父亲的目光,像这一路响个不停的驼铃,陪着他往更阔的天地里走。

远处的鹰还在盘旋,像是在为他们引路。苏明远笑了笑,一夹马腹,跟上了队伍。铃铛声在雪原上荡开,越传越远,像首没有歌词的歌,唱着关里的牵挂,关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