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集:庙会的糖画人

赵德柱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当年我爹教我,做糖跟做人一样,得熬得住火候,急了发苦,慢了不甜。后来糖坊没了,我就把这话记着,不管扛活还是做糖画,都想着慢慢来。”

苏半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双握着铜勺的手,或许比握着算盘的手更有力量。他指了指桌上的纸:“这是南货铺的章程,你看看。铺面我已经盘下来了,就在济南府最热闹的街上。你要是愿意,就回去收拾收拾,下个月跟商队走。”

赵德柱看着纸上的字,手有些抖:“东家……我……”

“你弟弟说,你做的糖,济南府的人都爱吃。”苏半城笑道,“咱们的南货铺里,正好缺个会做特色点心的师傅。至于账目往来,我看你刚才给孩子们算糖画钱时,一分一厘都不含糊,这本事,用来管铺子正好。”

赵德柱站起身,对着苏半城深深作了个揖:“东家的恩情,我赵德柱记一辈子。您放心,我一定把铺子打理好,就像当年打理家里的糖坊一样,熬出个滋味来。”

苏半城点点头:“好。对了,你那桂花蜜糖画的方子,能不能教给铺子里的伙计?苏州这边的庙会,也该有个像样的糖画摊了。”

赵德柱眼睛一亮:“能!怎么不能!这方子不算啥宝贝,只要肯用心,谁都能学会。”他想了想,又道,“等我到了济南府,就把老家的枣泥麦芽糖方子也带来,咱们南货铺里,既能卖苏州的甜,也能卖北方的蜜,多好。”

正说着,楼下传来伙计的声音:“东家,庙会快散了,要不要关铺子?”

苏半城走到窗边,见日头渐渐偏西,玄妙观前的人潮疏了些,赵德柱的小摊前,又围了几个孩子。他的弟弟赵德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帮着收拾糖罐,兄弟俩低着头说笑着,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赵德柱也凑到窗边,看着弟弟的背影,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是甜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在糖坊里教他熬糖,说糖液熬到最稠的时候,能拉出金丝来,那是日子要变甜的兆头。当年他不信,觉得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甜日子。可现在看着弟弟的笑脸,看着苏半城递过来的章程,他忽然信了。

“东家,那我先下去了。”赵德柱攥紧了铜勺,“我得把剩下的糖熬完,不能让孩子们空着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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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城看着他下楼的背影,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老周在一旁笑道:“这下好了,济南府的铺子有指望了。”

苏半城没说话,只是望着楼下。赵德柱已经重新支起了摊子,铜勺在他手里转得飞快,这次画的不是龙,是只胖乎乎的兔子,耳朵耷拉着,嘴里还叼着根胡萝卜,惹得孩子们又开始拍手。阳光透过糖液,在地上投下片金灿灿的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子。

远处传来敲锣声,是庙会要收摊了。卖糖球的挑着担子往巷子里走,杂耍班子的锣鼓也慢了下来。赵德柱把最后一个糖兔子递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收了钱,跟弟弟一起收拾东西。他的蓝布褂子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手里的铜勺被擦得锃亮,像藏着团火。

苏半城忽然觉得,这庙会里的糖画人,跟他做的生意,其实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把日子熬成糖,有苦有甜,最后总能拉出丝来,缠缠绕绕,把人心都系在一块儿。他转身对老周说:“让人备些元宵,给赵师傅兄弟送过去。就说,是苏州的甜,提前给他们尝尝。”

老周应着去了。苏半城重新坐下,拿起账本,却没立刻翻开。窗外的风里,还飘着淡淡的糖香,混着远处传来的零星笑语,像支温柔的曲子,在这元宵的黄昏里,慢慢流淌。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学徒时,也曾在庙会里,缠着糖画师傅要过一只糖老虎。那老虎的尾巴有点歪,可甜得让他记了一辈子。

原来这世间的甜,从来都不在多精致的手艺里,而在那点肯用心熬日子的韧劲儿里。就像赵德柱手里的糖,熬过了兵灾,熬过了逃难,熬过了街头的白眼,最后还是能甜得润口,甜得让人心里亮堂。

苏半城笑了笑,翻开账本。今天的账目里,或许该多记一笔——记上玄妙观前那个糖画摊,记上那个叫赵德柱的手艺人,记上这元宵里,最值得的一笔“生意”。毕竟,有些买卖,赚的不是银钱,是人心,是比账本更长久的东西。

巷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一盏盏,像串起来的糖球,把青石板路照得暖暖的。远处,赵德柱和弟弟挑着担子往回走,铜勺在糖罐里晃出轻响,像在数着日子,一步一步,走向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