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将玉佩攥在手心,玉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常三爷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我会来这儿。”
常老三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嘴角勾起抹冷笑:“二十年前你父亲把东西藏在这儿时,怕是没想过会被亲生儿子挖出来。”他抬手摘下帽子,露出光头上狰狞的刀疤,“当年协同庆账房的火,烧得真是干净啊,连账册的纸灰都没剩下。”
苏墨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个雨夜,父亲浑身是血地撞开柴房的门,将半块青稞饼塞进他手里,指腹在他掌心反复摩挲,像是在刻什么印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晋祠”两个字的笔画。
“你们要找的不是账册。”苏墨缓缓摊开手,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幽光,“是谭家那十张羊皮,对吗?”
常老三的脸色骤变。苏墨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的老茧比别处厚三倍——那是常年握算盘的人才有的痕迹,和协同庆老账房先生们的手一模一样。
“当年你父亲用十张羊皮换了五十两银子,却在当票上做了手脚。”常老三向前两步,马褂下摆扫过香案,供品摔在地上发出脆响,“那些羊皮上记着隆昌号私通蒙古王府的账,你父亲把真迹藏起来,用假羊皮当了五十两,倒是聪明得很。”
雨声不知何时又起,雨点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像是无数只手在叩门。苏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转身时正看见老张头举着扁担站在佛像旁,斗笠落在地上,露出颈后那片月牙形的胎记。
“八岁的孩子躲在米缸里,能看清多少事?”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你父亲把真羊皮缝进了你的襁褓里,可惜那场火太大,我们翻遍了协同庆,只找到件烧得只剩领口的小褂。”
苏墨的指尖突然触到领口内侧的硬物。是块菱形的布片,边角早已磨得发软,拆开丝线,里面果然裹着片卷成细筒的羊皮,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账本上血指印组成的狼头图案正好吻合。
“这是盐引的暗记。”常老三的呼吸变得粗重,“蒙古王府用隆昌号的盐引走私军械,你父亲记了整整十张羊皮的账。”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十几个蒙古兵举着弯刀冲进来,领头的人腰间挂着狼头令牌,左耳缺了半片。苏墨认出他就是昨夜巡街的兵丁,此刻那人手里正提着个血淋淋的包裹,扔在地上滚出颗人头——是福伯的脸,眼睛还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王爷说了,谁拿到羊皮谁活命。”兵丁拔刀时,刀鞘撞在令牌上发出闷响,“二十年前漏了个孩子,这次可不能再失手。”
老张头突然将苏墨往佛像后推:“从密道走!去谭家祖坟,那里有剩下的九张!”他举着扁担冲上去,被弯刀劈中肩胛,血溅在佛像的衣纹里,像极了壁画上流淌的云霞。
苏墨钻进夹层后的密道时,听见常老三的惨叫。他摸着墙壁往前爬,砖石上还留着新鲜的血迹,不知是老张头的,还是那些蒙古兵的。密道尽头透出微光,推开石板,竟落在土地庙的神龛底下。
供桌上的香还在燃着,烟气缭绕中,苏墨看见神龛后的墙壁上刻着行小字:“光绪八年六月十三,协同庆账房,十人。”正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日期。他忽然想起父亲留在米缸里的那半块青稞饼,饼馅里掺着的不是芝麻,而是晒干的血痂。
庙外传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苏墨掀开供桌下的暗格钻进去,这才发现里面堆着十几具孩童的骸骨,最小的骨架不过巴掌大。他忽然明白那些失踪的孩子去了哪里——隆昌号需要和当年的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用来伪造协同庆的账册。
“搜仔细点,王爷要活的。”是那个缺耳兵丁的声音,“谭宗浚的粮仓已经烧了,常家地窖也挖过了,只剩下这土地庙没查。”
苏墨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骸骨堆里有只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谭”字,和他在聚源当铺找到的当票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原来谭家早就被灭门了,那些羊皮是他们最后的保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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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的木板突然被掀开,缺耳兵丁的脸探进来,弯刀在烛光里闪着冷光。苏墨抓起块骸骨砸过去,趁对方躲闪的瞬间冲出暗格,撞开庙门冲进雨里。身后传来弓箭破空的声响,箭簇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槐树上,箭羽还在颤抖。
他在巷子里狂奔,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路过协同庆旧址时,看见废墟上搭着间草棚,棚里的老妇人正缝补着件小小的黑斗篷。看见苏墨跑来,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针线落在地上:“小墨?你还活着?”
苏墨认出她是当年协同庆的厨娘张妈。二十年前那场火后,她就疯了,总说要给少爷缝件不怕火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