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杜鹃更红,有......有凤穿牡丹的图样,就像罗姊姊绣的那样精细。”
“也比茜素更红么?”
“妈,你放心,”芳甸轻轻道,盯着枕巾上黑红色的血污,“是......血一样的红。”
四姨太脸上这才露出一个微笑:“芳甸,你爹爹还是挂念着你的,一定是他同郎先生提过了,凤冠来了么?凤冠霞帔,才是新娘子的样子。”
“就快了,”芳甸道,“妈,你先睡吧,睡一觉,就来了。”
四姨太呓语了一阵,终于平静下去了,只是时不时地呕血,药性在这具衰败的身体里层层递减,这种消退是望得到尽头的,芳甸从母亲的干瘪下去的双颊中,目睹了河床般荒凉的死亡。
她已经忘了时间,只有那半颗又半颗冷硬的药,是仅有的计时刻度。
郎先生正式接亲,是在第三天。
入夜的时候窗户吱嘎一声又开了,递进来一套喜服喜帕,上头照例压了一封黄纸,似乎为了取个成双成对的吉兆,里头破天荒地摆了两颗药。
“芳甸,赶紧换上,”梅老爷道,“郎先生那头要提前来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我重新算过吉时,再过一个钟头也正适宜。”
“只有两颗药么?”芳甸道,“看起来不是个好价钱。”
“你当我是诚心克扣你们娘儿俩?你老子的药亦是从郎先生处匀出来的!就只这两颗,余下的,等你进了城,找他要去。”
芳甸搭在窗框上的手无声地握紧了,用力去扯那一身喜服,梅老爷忽而记起什么,将一个巴掌按在了药包上,笑呵呵道:“是了,怪我糊涂了,你娘今晚总不能跟着你坐车进城去,吃药的时间,我替你记着,隔十二个小时吃半粒,正好吃到你回门的时候。”
芳甸不再答话,只拿一把篦子用力梳头。她离蓉那会儿的齐耳短发已经养长了不少了,正没过耳垂,篦子刮得头皮生疼,她倒没什么知觉似的,仅拿指头将碎发抖开了。
“芳甸!”
芳甸这才抬起眼,轻声道:“你收着吧,爸,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
“照顾你母亲,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不,”她道,“我要你们一个月不进县城。”
梅老爷一愣,还道这是什么负气报复的小伎俩,只是哈哈笑了几声。
“一个月!”芳甸郑重道,忽而站起身来,胳膊肘正碰在窗框上,发出吱嘎一声响,那黄纸包嵌在喜服中,被轧了个正着。
喀嚓!
两颗药丸应声粉碎,芳甸脸色煞白,小心挑开来一看,里头那些碾碎了的药粉,被风一刮,亦漏出去了一小半。
她急忙以指腹将药粉扫拢了一些,又将黄纸折好了,道:“这药不能吃了,爸,你找郎先生换一份,药什么时候拿来,我便什么时候换衣裳,否则,我忧心母亲,即便跳车而死,也绝不跟他走!”
她是将话说绝了,抬手将窗户一合,眼泪已无声地淌了满脸。桌上静静躺着一柄剪子,刀尖淬了血,她用力握在手里,指腹扫过处,竟然泛着淡淡的荧光。
那是从她发上刮下的萤石粉,在灯下淬足了光。
她将剪子收在怀里,心中泛起凄凉的勇气,直到一缕微风掠动了她的头发。
这风里亦透出一股凛冽的血腥味。
滴答。
芳甸如有所感,猛然回过头去,只见门帘拂动,紧锁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道颀长人影就立在门边。
他反手关上了门。
芳甸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喉咙里如火烧一般,只能眼看着大哥单手托着一顶凤冠,向她转过头来,脸色煞白,双目却亮得逼人,霎时间压过了凤冠上摇荡的珠光。
“大哥!”芳甸惊醒过来,急忙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没被人看见吧?郎先生他在找你,还在包袱里洒了萤石粉!”
“你做得很好。”梅洲君温声道,从裤袋中取出一团染血的粗布,放在了桌上。那上头的凤穿牡丹已然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