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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之闻言,眉头微蹙:“医道需循理法方药,仅凭经验,恐难服人。若说它能治咽喉肿痛,尚可理解;治聋哑,未免太过玄虚。”阿珠婆并不辩驳,只是笑道:“先生若不信,不妨留下来看看。寨中还有一位张阿婆,三年前因高热后失聪,说话也含混不清,我正要用灯盏花为她施治。”
沈砚之欣然应允,决意亲眼见证。第二日,阿珠婆带着药女来到张阿婆家。张阿婆年近七旬,见人只能比划,发声如蚊蚋。阿珠婆先为她诊查:面色晦暗,耳轮干枯,舌质暗红,苔薄黄——此乃热毒久滞,脉络瘀阻日久,比阿果的病症更为复杂。
“张阿婆的病,需得内外兼治,还要配合推拿。”阿珠婆取出晒干的灯笼草果实,与当归、川芎一同研磨成粉,用米酒调和成药膏,敷于张阿婆耳后与颈部脉络处;又取新鲜灯笼草茎叶,与丹参、红花煎服,以活血化瘀、清热通络。每日午后,阿珠婆还会用手指按压张阿婆耳周的“听宫”“听会”等穴位(苗寨中虽无穴位之名,却知晓这些部位与听力相关),同时让张阿婆含服一枚新鲜灯笼草果实,感受汁液的清凉。
沈砚之每日都在旁记录:首日,张阿婆对强光有反应,对大声呼喊仍无察觉;五日,能听到近处的敲击声,说话声音略大;十日,能听清旁人说话,虽仍有些含混,却已能正常交流。半月后,张阿婆竟能与沈砚之对话,讲述自己的病情。
沈砚之彻底折服,他望着阿珠婆手中的灯笼草,感慨道:“老夫人,是在下浅薄了。这草木的智慧,藏在民间的实践里,比书本上的记载更鲜活。您这法子,看似简单,实则暗合‘清热通络、开窍启闭’的医理,与汉医‘通则不痛,通则窍开’的理念相通啊!”阿珠婆笑道:“先生说得对,不管汉医苗医,能治病的都是好医;不管书本记载还是口传心授,能救人性命的都是好法子。”
当晚,沈砚之在灯下奋笔疾书,将灯笼草的形态、性味、治聋哑的病案详细记录在《黔地采风录》中,写下“灯笼草,苗地谓之灯盏花,性凉味甘苦,清热通络,可启聋聩”,并特意注明“此法源于苗寨阿珠婆口传,经亲见验证,确有奇效”。他忽然明白,所谓“实践先于文献”,便是这般——草木的功效,先被百姓在生活中察觉、试用,而后才被医者记录成文,流传后世。
第三回 故岁忆诊明眼疾 口传心授续薪火
沈砚之在枫香寨住了月余,每日跟随阿珠婆采药、诊病,听她讲述苗寨世代相传的草木疗疾故事。这日秋雨绵绵,吊脚楼外云雾迷蒙,阿珠婆坐在火塘边,烤着晒干的灯笼草,忽然对沈砚之道:“先生可知,这灯盏花不仅能治聋哑,还能医眼疾?”
沈砚之心中一动:“老夫人曾用它治过眼疾?”阿珠婆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的雨雾,似是陷入了回忆:“二十年前,寨中曾闹过一场‘眼疾’,不少人眼睛发红、肿痛,甚至视物模糊,有的还生了翳障。那时我刚接过掌药的担子,心中慌得很。”
“那日我带着药女去后山采药,见一只山鸡眼睛红肿,却不停啄食溪边的灯笼草籽。我心中好奇,便摘下一枚灯笼草果实,挤出汁液,滴了一滴在山鸡眼中。次日再去看,那山鸡的眼睛竟不红了,依旧能灵活地啄食。我便想,或许这灯盏花能治眼疾。”
阿珠婆起身,从屋角的木箱中取出一个陈旧的竹编药篮,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灯笼草叶和一枚保存完好的果实。“我当时便采摘了大量新鲜灯笼草,捣汁过滤,装入陶瓶中。对眼睛红肿、流泪的人,每日滴三次汁液;对视物模糊、有翳障的人,便将晒干的灯笼草叶与决明子、夏枯草一同煎服,再用药渣热敷眼部。”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寨中有个叫阿秀的姑娘,那时才十五岁,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连路都走不了。我每日给她滴灯笼草汁,又让她喝汤药。三日过后,她的红肿便消了;半月后,视力也恢复了。后来,寨中凡是有眼疾的人,都用这个法子,很快便控制住了疫情。”
沈砚之追问:“这治眼疾的法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阿珠婆摇头:“不是。我祖母只说过灯盏花能清嗓子,治眼疾是我自己看着山鸡试出来的。后来我把这法子告诉寨里的药女,她们又传给自己的女儿,慢慢就成了寨里治眼疾的常用方。”她笑着补充,“就像我祖母说的,草木不会说话,但只要我们留心看、大胆试,就能懂它的心意。”
沈砚之闻言,心中感慨万千。他取出《黔地采风录》,将阿珠婆治眼疾的病案详细记录下来:“苗寨阿珠婆亲试,灯笼草汁滴眼,可治目赤肿痛;配伍决明子、夏枯草煎服,能清肝明目,祛翳障。此法无文献记载,源于观察禽鸟习性,经人体实践验证,实乃民间智慧之结晶。”
他忽然想起自己行囊中携带的《贵州通志》残卷,其中有一行模糊的记载:“灯笼草,苗地多有,治聋哑。”想来便是后世医者听闻苗寨土方,记录于方志之中。而阿珠婆治眼疾的法子,尚未被文献收录,仍是口传的智慧。“老夫人,”沈砚之道,“您这些法子,若只靠口传,万一将来失传了怎么办?不如我帮您整理成册,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