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雪炉三友同一气,旧殿四首争休戚

惊城剑雪 孤鸿雪 5620 字 14天前

“竟有此事?”一直待在中原的黄易君瞠目结舌,这个消息他之前从没听到过半点,可见封锁之严。略一沉思,立马追问:“是何时发生的?”

“据传是回程途中,陈煜急不可耐,本有意招揽,派了老泥鳅狄文英去做说客,没想到客行南拒不俯首,还说要闭口休禅,因而惹恼陈煜,故而丧命。”傅霄寒答道。

“回程途中……”夏侯翼掐指略算了算时间,脸上的震惊之色不仅分毫未减,甚至还平添了几分怒气。“那距今少说也有月余,为何咱们没探听到半点消息?”

情报消息的及时性至关重要,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战局,此事在扶幽宫一向由上林院负责。夏侯翼作为上林院首座,觉得脸上无光实在情理之中。

傅霄寒无意责难挖苦,沉声说:“此事隐秘,便是在幽州,也无几人知晓。我料是李易下了严令,可不久前这个消息还是在幽州民间传开,后来再传入军中。客行南为李易效力十数年,在幽州军中素有威望,门生弟子也不少,故而引起轰动。探子回报说,这两日不仅幽州军中舆情汹涌,将士们纷纷请战,就连李易的贴身护卫厉南宫都因此数次急谏,大有要与陈煜开战之意。”

“李易是何态度?”夏侯翼问。

“哼!”傅霄寒冷冷一笑,语气中尽是不屑。“据说李易惊闻消息后,差点气死过去,至今仍卧病在床。又说是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想挥军东进,为客行南讨个公道,奈何被萧邢以死劝谏,才暂时作罢。而萧邢也因惹恼了李易,被贬职外放,短短一日之间便从统兵大将变成了小小羽林校尉,白日里教新兵驯马放箭,夜里给田覃放哨守营。”

夏侯翼皱着深红火眉,说:“传闻那萧邢年少成名,是军中少有青年将星,可与袁詹青一较高低,却被他如此折辱。可见李瘸子,若不是虚情假意,故意诈病卧床,收拢人心;便是傲慢至极,丝毫不容异建。”

“李易弃文从武,不比寻常莽夫,否者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声势地位。”

黄易君在中原待得最久,关于李易的传闻听得最多,了解最深,不以为对方是个因一幕僚生死便会贸然动兵的莽夫怒汉。“我猜他们主仆二人唱了一出双簧,至于卧床诈病纯属子虚乌有,拖延时间才是本来打算。他呀,是绝不会让别人坐山观虎斗的。便是真要打,也得把武疆王府拉进来,打一场三方逐鹿的大混战。”

“不管他怎么打算,此事若属实,与我们都大大有利。眼下当鼓风助火,撺掇两方先斗他妈个你死我活。”

夏侯翼眉目生光,不停搓着手,满脸的兴奋热烈,似乎跟台上动刀子一样热辣刺激。

“不错。我已命附近的探子,把消息散播出去。这时候,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就能引起一场大战。战事只要一开打,杀红了眼,就不是他李易和陈煜能控制的了。”傅霄寒亦是满脸得意。

“此事要传与天海城么?”黄易君问。

“稍后我会传信回宫中,让宫主定夺。对了——”

傅霄寒话锋一转,面色倏变,满脸肃然得问:“那把剑怎么样?是否锋利如旧,可曾被岁月名利所锈?要知道,上次宫主对他的考验,他并未通过。宫主本已考虑是弃是留,不过我在宫主面前替你说情,说他是你一手栽培,你算是他半个师傅。所以宫主命我务必当面听你说,要毁就要雷霆猛击,要留必须表露忠心。”

此话一出,夏侯翼原本递酒的手也僵在半空,也扭头看向黄易君,显然对此事他也一样在意。突然变得凝重严肃的氛围中,两人四目灼灼如火,黄易君重重点头,无比严肃的答道:“铸炼二十年,时时磨砺,好不容易宝剑锋成,宫主尽可放心。”

黄易君虽然说得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可傅霄寒充满狐疑的脸色显然不太相信,似乎对之前对方未曾通过考验而耿耿于怀,于是毫不客气地径直追问:“为何对上隐语,却遇人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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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之事,此前我从不知情,此时不知如何作答。但我保证,下次见面,定问个缘由向宫主交代。这把宝剑,虽是宫主所赐,但却是我一手锤炼,若宝剑沾污弃节,我自会亲手毁去。可如今耗费十数年心血,好不容易名扬天下,能一窥龙庭,总不能因为一点疑虑便轻言毁弃,至少该听一听解释吧?”

见黄易君言辞虽激烈,却非无理强辩,且依旧格外笃定。傅霄寒与夏侯翼二人渐渐平息情绪,过了片刻,傅霄寒才问:

“既已得机得势,何时验锋试锐?以表忠心。”

“既然两位亲自来验,又逢天赐良机,便在不久后的蚩崖山中罢。”

黄易君举碗豪饮,落字如鼎。

“宝剑铸成,若不能杀敌饮血,便由我亲自毁去。不劳旁人动手。”

……

不知是初秋的日光毫无暖意,还是这座废宫因为人烟早绝而格外阴冷,即便裹了龙袍华服,又披着厚实披风,陈煜依旧觉得寒意透体。他微微抬头,看着宫殿上方那个羽羽如生的白玉雕龙,满脸凝重。

玉龙长有二三丈,龙身粗如澡盆,半只身子蜿蜒缠绕在漆金绘彩的粗大横梁上,两只后爪抓住横梁,利爪尖锐的样子似钩入木中。玉龙的前半身斜斜向下扑来,大若磨盘的龙首距离地面不过三四丈高。前爪向两侧伸展,张扬跋扈,龙口大张,瞳眸被日光照得泛着幽光。乍一看去,就像顷刻间要剥离身上玉皮,冲天而起似的。而这条一体雕成、栩栩如生的飞龙便是这座宫殿最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地方,这是太初宫。

太初宫是大周迁都于此而修筑的第一座宫殿,其他宫殿皆是此后经过数代君王徐徐建成。

时过境迁,随着大政殿、甘泉宫、宗灵殿……这些更雄伟巍峨、更华丽奢贵宫殿的建成,这座已经显得十分寒酸的太初宫便逐渐废弃。

如今之所以还能为世人所记,所赖有两点。其一,国家方立之时,平乱治匪的急迫度远高于民政,自大周二府制开始,此处便是奉节堂议兵之所在,可说这里是整个大周前一百多年里最重要的军机机构。许多平定余乱的军令都从这里发出。其二便是那个流传更广的“玉宫显圣”的传说。

据说那是在二百年多年前,在这个因裁撤奉节堂而早已被废弃的已经有些低矮破旧的太初宫中,那口作为奉节使的御赐印剑中的宝剑,一直平平稳稳的被悬挂在龙口之中。可在一个无风无雨更无焦雷闪电的平凡之夜,宝剑突然化作一头蛟龙,冲破太初宫穹顶,飞上夜空盘旋回游,龙吟长啸。

此事不仅被当年的公主嫔妃和宫女太监亲眼所见,便是住在皇宫附近的许多百姓也亲眼瞧见了。各个言辞凿凿,所目睹的景象也都互相印证,毫厘无差。所以,“玉宫显圣”或是“太初宫显圣”是整个大周六百年历史中,少有的被许多人同时目睹的显圣奇事,与那些远古的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神话传说比起来,要靠谱真切许多。

清冷的玉砖上,大周仁宗皇帝的倒影并不孤独。殷泗立身丈许之外,见陈煜一直仰头看着口中空空的玉龙发呆,不知他是在回味六百年大周的悠悠长史,还是在追忆那个最后一位持有化龙宝剑的故人——林浪夫。

殷泗没有打扰,直到槐荣的唱名声远远传来:“西府大卿周元弼,中书令李度,奉旨觐见。”

“宣。”

周元弼和李度并肩而入。

作为一名合格的臣子,多数时候是不需要等到主君明言,便能通过召见的时间、地点和列席同僚的品级、派系这些细节,就推论出主君要下什么旨意。何况是在极富明确意义的太初宫,又看到殷泗早已提前在此。不需要对视交换目光,他们就知道了,那个文武百官,甚至全天下都谈论了很久的事情要宣布了。

陛下要让刚出铜牢就一步登天的殷季斋再进一步,执领奉节堂,从此恢复二府制,制衡周元弼。中书令李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贯的沉静淡然,那种清汤寡水看不出半点人味的淡。而看似本来该有些不悦的周元弼,反而步履轻快,好像即将要封赏的是自己一般。

“参加陛下!”

年老的君王转过身来,直入主题,说:“诸位爱卿。朕今日召见,只有一件事。上次咱们在寿山上商定的重开‘奉节堂’之事,朕命诸位审慎考量,距今也有月余。今日朕想听听诸位对这位‘奉节使’的人选有何想法?诸位都是朕的心腹肱骨,朝廷的砥柱栋梁,该知道此事关乎国政根本,诸位当如狄卿举荐杜犀岷一般,不可拘泥亲仇,务必以国事为先。”

从陈煜回到宫中,便拉着殷泗在太初宫没日没夜的商量。今日之所谓商议,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无聊戏码。先是李度举荐殷泗,而后周元弼演一出同僚和睦,‘舍他其谁’的再荐,做个顺水人情。殷泗再来个临危受命,便速速了结,各自回家吃饭喝酒或是摔碗骂娘。奈何陈煜的目光刚刚看向年轻又懂事的中书令,还未及开口,周元弼竟然跳脱剧本率先抢口,躬身道:

小主,

“回禀陛下,臣恐李中书和殷大夫先抢了臣心中的人选,便先让臣说吧。”

在场之人,无不微微一震,对一向知情识趣、洞察先机的周大卿这突然的莽撞所惊讶。

陈煜勉强笑道:“朕也有此意。”

“谢陛下。”

周元弼语调平缓,说得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