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郎雪从容答道:“他与小苍山诸僧素有恩情。数年前,苦厄神僧座下第二弟子的缘觉大师便死在血炼女姑红鬼手中。他手刃妖女,算是大空寺的恩人,这事陛下曾赏黄金令牌,想必公公是清楚的。其后在戴相南等人围攻天墓山之时,也是大空寺的缘妙和尚出手,方于危局之中救了他。缘明和尚这些年在江湖中联络各大门派,名声一直不坏,加上口风也严,极识大体。有他出手,也是一大助力。我在派出这四人之时,便已斟酌清楚,这四人是绝不会伤害他,合力还有机会将他带回来的人。”
槐荣仔细思量,也觉叶郎雪此说不算虚言应付。罗森和申血衣本来就是陛下派在叶郎雪身边的眼线,卜卓君和张青更是陛下信任的影子,这缘明和尚在江湖中名望不赖,这四个人的确是不会对他动杀心启歹念的最佳人选。
“叶将军散播‘迁葬’之事,该不会说不是为了引他出来吧?”
“是,也不是。”
“何解?”
“缘明和尚回来后说,他的剑法修为今非昔比,可说是日进千里,甚至张青先生使出了‘十绝剑’也未能取胜。”
槐荣脸色倏变。仁宗皇帝命令秦夜废去白诺城一身武功,他是知道的。从皇陵地窟中逃走也是知道的,可他最新得到的消息是,白诺城的内力仍旧未曾恢复。他虽不习武,却也知道,再是精妙绝伦的剑招,若无雄浑精纯的内力相称,顶多也不过是个二流高手,如何能抵得过张青老鬼藏拙十数年的十绝剑法。
他微微皱眉,低声问:“何以为证?”
叶郎雪答道:“张青先生此时正在昏迷中,再过一两日想必也该苏醒。再者,罗申二人和缘明和尚都是亲眼所见。不仅张青先生,他们三人当时也是各展绝技,四人合围,却同样的一招败北。”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边走边说。“他的剑法修为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再派人去寻找,已然无济于事。莫说青州群山里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便是找到了,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更让人寝食难安的是,若他舍弃我等,单人孤剑直扑长安。恐怕除了十剑士合力,无能能挡。陛下的安危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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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听,槐荣的脸色就越加阴沉,显然以他对白诺城性子的了解,这样的可能性当真很大。
叶郎雪继续说:“为今之计,只有将他引出来,合众人之力将他擒拿。不过有末将和卜卓君门主主持局面,陛下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如何断定他一定会来?请君入瓮,结网敷龙,这般伎俩,他该是知道的。”
叶郎雪神色微凝,答道:“几年前,我苏师叔离世之时,他怕因为手刃姑红鬼而为山门惹上扶幽宫,故而不曾参与大丧,一直引为至憾。前不久,他闯上山来,许多弟子不幸遇难。在那时候,苏师叔的墓碑也被挪动过。我想,只要他还是白诺城,他就一定会来。他一声艺业皆由师叔而始,不仅教他武功,还教他读书,二人既是师徒,也如……”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白诺城有一个至尊九五的父亲,谁敢与他亲如父子?这是大逆不道的比喻。续道:“公公,渡明渊已经没有他挂念的人了,除了苏师叔。所以,到时候他一定会来,一定!”
槐荣思量些许,也觉无可反驳,又说:“奴才要提醒叶将军、叶盟主。他的性命安危很重要,声名不损也一样重要。这两样,没有轻重取舍之选,是两者缺一不可。少了哪一样,那些可能多嘴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这四季山上不该再流血了。”
叶郎雪似乎早已准备好说辞,毫不犹豫得答道:“两年前,有一位化名为‘悲骨画人’的蒙面江湖客,挑战各大门派高手,四处树敌磨练。此事江湖中人尽皆知。我率领江湖各派擒拿的,便是那名为‘悲骨画人’的蒙面客。等将他擒住,经他招认,才知他是个极善伪装易容的千面郎君,除了‘悲骨画人’的身份之外,还伪造了一张当朝太子的人皮假面,到处兴风作浪。因假冒太子,事涉东宫,故由我和卜卓君掌门亲自将人押解长安,交由刑部或铜牢审理。”
槐荣冷冷一笑。“如果续上茶水果品,老奴差点以为在酒楼听书说梦。”
“不错。”叶郎雪无奈似得笑了,接着说:“可是公公,世上本无两全法,更枉说三全其美了。只要人安全送回宫中,有人替死抵罪,已算难得。到时只要刑部一纸公文颁下,若非嫌活的太久,哪个敢造谣生事?不久前,各州严查冒名为恶的贼子,朝廷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吧?如今天底下哪个不是谈此色变,莫说造谣生事,哪怕只是听旁人说上一字半句,恐怕也想立马刺聋耳朵、割了舌头保命。”
见槐荣双手背负,一时沉默不语。叶郎雪又说:“当然,这只是末将的权宜之计,若陛下能派十剑士或其他高手,比如殷大夫亲自出马,在半途之中将他截住,能安然带回宫里,那自然是上上之策。”
槐荣人老成精,岂会听不出叶郎雪话中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若不想调动大军搜山,搞得天下皆知,仁宗陛下实际已经没人可选了。
因为他既使不动十剑士,也不可能将保命的秦夜和近身鬼面剑士全都派出去,殷泗最近一直跟仁宗秘商‘奉节堂’之事,此事关乎国政,日夜秉烛,也是万万分不的身。而且他日夜跟随仁宗左右,也知道其实自从卜卓君和张青失败开始,这看似最好的法子就已经无用了。
最后,他强抑情绪,又尽力恢复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表情,只淡笑着说:“不错,果然是无父无犬子,心思机敏,年轻有为。大将军在天有灵,当可笑颜。叶将军的想法与苦衷,奴才会一五一十禀告陛下。陛下对将军自来器重,想必将军也不会枉担重任。待此事圆满了结,陛下自会论功行赏。奴才先在此祝贺将军马到功成、旗开得胜。这就告辞啦!”
“那让我亲自送公公。”
……
李道秋从没这般狼狈。
向来他便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没想到竟让他遇到了执着之处更胜于自己的猎者。自凤泉峪夜战脱身之后,他便感觉被人盯上。起初他并不放在眼中,以为只是李度派来监视的探子,可第一次施计引出猎者,就发现打不赢、输不了,任他费尽心思却又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时候,他才知道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已经连续追了几天几夜,他一刻不曾合眼。每次只要他疲倦到极致,以为已经摆脱追杀的人,可就在萌生可以略微放松片刻的瞬间,那两人就像从天而降似得横里杀出。他不得不再次振作精神,持剑应敌。然后拖着更多的新伤,重新夺路逃命。按照这个趋势,至多不出十天,他不是被全身的伤把鲜血流干而亡,便是一头栽倒困死累死。
可离谱的是,这两人,他从没见过……
“不。这两个不是人,是山里追踪猎物的恶犬,是如影随形的索命冤魂。”
他心中如是想。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滴米未进,更别说沐浴更衣,他浑身酸臭无比,青衣长袍在林中割得破烂不堪,蓬头垢面,满脸胡须,若他以这幅尊荣贸然闯入市集人群里,说是个深山野人怕也没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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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袋深黑,脑袋里又昏又胀,双腿剧痛无比,像灌了铅似得笨重。到如今,他已经是全凭毅力在奔跑,腰腿已经痛得麻木。或许便是下一刻跌倒,双腿都折断,他也未必有感觉了。
他强忍着铺天盖地的困倦疲惫,卖力睁开血丝密布的眸子,抬头看了看,远处高峰孤绝,云雾中一座的巍峨高阁若隐若现。那是渡明渊的正殿:崇英阁。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若不是还有这一点盼头,以他的脾气,早已停下来,与追击的两人拼个你死我活算了。
“瓮中捉鳖,可不能少了老子。把这一公一母两条恶狗引到渡明渊去,让叶郎雪和那些个高手替我料理了。到时,我趁乱混入山中,藏在哪个仓房草堆里,睡他妈个几天几夜,等白诺城一到,机会也就来了。”
他心中早已把借刀杀人后再乱中取利的计划回味了千百遍,以此帮自己从一次次疲惫困倦中振作精神。就在他稍微走神之时,骤然感觉后背炙风袭来,他旋身跃起,拧腰便是一剑劈出。剑气如巨斧般劈开汹涌袭来的脂红毒气,最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铁器撞击声。
一条壮硕的人影从毒气中撞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个子不高,却格外精壮,光头无眉,却不似僧侣,从被砍破的衣衫里露出的铜色肌肤来看,这人该是练得一身刀剑不坏的硬功夫。不仅四肢胸腹,这人连脖子和脸也是暗暗铜色,全无表情,若是站着不动,简直就是个庙里的金刚塑像穿了衣裳。
他展臂前伸,五指箕张,愣是用一双肉掌挡下了黄泉剑的剑气。黄泉剑毕竟是当世凶兵,他也非全无损伤,看他满手满身的血痕,虽然入肉俱浅,一旦多的满身都是,几乎也如凌迟。可他竟然面无表情,好像这些伤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劈在一块没有生命的塑像岩石上。
忽听一声破风裂响,陡然从他背后闪出一个衣着艳红的妙龄女子,那女子身长不到六尺,细腰丰臀,明眸皓腕,手持一把比她腰还宽的阔剑。阔剑长近四尺,通体赤红,却不是朱漆似得红,更像是镔铁被烧的快要融化似的透红。等她一现身来,周遭的空气陡然炙热起来,林中绿叶都被烤得迅速枯萎。
若是君子比斗,一一相决,这二人无一是李道秋的敌手。可这一男一女,一守一攻,配合的无比默契。加上又是趁他在凤泉峪大耗体力内功之时才伺机动手,这才让李道秋头疼不已。
利刃劈开脂红的毒气朝着李道秋急速转身离去的后背劈下,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无法爆步发力。李道秋只能拧腰回头,横剑格挡。
那女子明明纤细婀娜,大腿都没李道秋的胳膊粗,可她凌空劈砍的速度力道却丝毫不弱于昂藏大汉。李道秋绷紧筋腱,硬接一记,巨大的撞击力,差点震得他右臂脱臼。显然在这筋疲力竭、油尽灯枯之境,他无意与二人纠缠,只是为了借助冲击之力拔高速度,他双脚如犁刀隔开软土,径直滑出五六丈远。人还没站定,便纵身一跃,再次踏上逃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