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7章 槐下光阴

老太太非要塞给他袋自己做的槐花糕,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国营食品厂”的字样,早已褪色。“尝尝,用你家槐花开的花做的,去年摘的,晒成干了还香着呢。”

李渊推辞不过,揣着槐花糕下楼。路过三楼时,听见有人喊他——是住在这儿的张老师,正举着个旧台灯在楼道里张望。“老李,这台灯还能修不?是我爱人当年教书时用的,开关不太灵了。”

台灯的玻璃罩上画着荷塘月色,边角磕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铜架。李渊接过来看了看,开关处的弹簧松了,像老人松动的牙。“能修,”他掂量着台灯的重量,“傍晚给您送过来,顺便把灯罩擦干净。”

张老师连声道谢,转身时碰倒了楼道里的旧物箱,箱里滚出个布偶——是只穿军装的小熊,胸前缝着颗红星,红星的边角磨得起了毛。“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的,”张老师捡起布偶笑,“那时候他总说要当爸爸这样的老师,结果现在成了程序员,天天对着电脑。”

李渊抱着台灯往楼下走,老槐树的影子在楼梯间忽明忽暗。他忽然觉得,自己修的哪里是水管电路,分明是些藏在时光里的念想——王老太儿子的维修铺梦,张老师爱人的教书灯,还有那些缝在布上的槐花、刻在木上的平安,都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裹着日子,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成暖。

三、槐香漫巷

傍晚的维修铺飘着饭菜香。苏瑶正在厨房炖排骨,高压锅的阀门“嘶嘶”地吐着白汽,混着从窗外飘进来的槐花香,在屋里漫出老远。

“妈,我同学来了!”李悦领着三个女生走进来,女生们手里捧着水果,看见李渊正在门口磨槐木,都好奇地围过来。“李叔,您这是刻什么呢?”

李渊放下刻刀,木片上的槐花已初具雏形,花瓣的纹路里还沾着木屑。“给我们家悦悦刻个书签,”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女生们让地方,“你们坐,桌上有绿豆汤,自己倒。”

李阳从冰箱里拿出冰镇可乐,分给同学们:“我爸这手艺,在部队时就练过,当年给我们连长刻过勋章盒呢。”他说得兴高采烈,没注意到李渊悄悄瞪了他一眼——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他总不愿在孩子面前多提。

苏瑶端着洗好的草莓出来,看见女生们围着看木刻,笑着说:“别听李阳瞎吹,你爸就这点本事,修修东西,刻刻木头,比不上你们将来考大学有出息。”她给李渊递了个眼色,让他去给锦绣园送台灯。

李渊提着修好的台灯出门时,巷口的老槐树底下已聚了些街坊。张大爷在打太极,王婶在择菜,还有几个孩子围着树追跑,手里举着用槐花串的项链。他走过去时,王婶往他兜里塞了把刚摘的苋菜:“苏瑶爱吃这个,拿回去炒。”

“李哥,听说你家李悦要考重点高中了?”张大爷收了太极架,往他手里塞了支烟——虽然知道李渊不抽,但这是老规矩了。“跟你说,我孙子去年考进去的,那学校门口的槐树,比你这棵还粗。”

李渊笑着摆手,把烟夹在耳朵上。他想起上周去给那所高中修水管,确实看见校门口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建校纪念树”。当时他站在树下看了会儿,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身上,竟跟此刻站在自家槐树下的感觉一样,暖融融的。

送到张老师家时,对方正在给学生上网课。书房的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奖状,是二十年前“优秀教师”的表彰,边角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快坐,”张老师关了麦克风,“我爱人要是还在,准得给你沏杯槐花茶——她最会用你家的槐花泡茶了。”

李渊放下台灯就要走,却被张老师拉住。“这台灯你修得真好,”对方摩挲着擦得锃亮的玻璃罩,“开关比新买时还灵。”他从书架上抽出本书,“这是我爱人当年编的教材,送你家李悦,说不定用得上。”

书的封面上印着“中学语文辅导”,扉页里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李渊想起苏瑶的书架上,也有本类似的旧书,是她当年当班主任时用的,里面夹着李阳和李悦小时候画的画。

往回走时,暮色已漫过巷口。老槐树下的街坊们还没散,有人支起了小桌子,摆上刚出锅的馒头和咸菜,要在树下吃晚饭。李渊走过去时,被硬拉着坐下喝了口啤酒,泡沫沾在嘴角,带着点微苦的甜。

“说起来,这树还是当年你爸种的呢。”王大爷喝了口酒,指着树干上的刻痕,“你看这‘李’字,是你爸用镰刀刻的,那会儿你才这么高。”他比划着膝盖的高度,眼里闪着光。

李渊望着那道模糊的刻痕,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槐花开时摘花给他做饼,说“吃了槐花饼,长大有骨气”。后来父亲走了,他去了部队,再回来时,苏瑶告诉他:“爸走前还念叨,说这树能替他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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