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是最后一节链的“锁芯”。
澜沧江的水开始发烫,像煮滚的粥。江面上飘着层白色的泡沫,里面裹着无数细小的铁链,正往岸边爬。我把爷爷留下的怀表扔进铁匠铺的火炉,怀表壳熔化后,露出里面的齿轮,每个齿上都刻着个小小的“铁”字——爷爷果然是最后一个给铁链打铁扣的人。
铁水倒进江里时,水面上的断链突然直立起来,像十七条银色的蛇,朝着水魾的方向游去。我看见外乡人的爹从回魂城里走出来,手里举着“37”号链;王寡妇提着篮子,链牌上写着“洗衣妇”;连老周都拖着鱼尾巴,把“捞尸人”的链扣接在断口上。
最后一节链朝我飞来时,我没有躲。铁链穿过手腕的印记,瞬间与血肉长在一起,疼得像骨头被生生劈开。水魾的巨眼浮出水面,瞳孔里映着完整的十七节链,每节都在发光,像串游动的灯笼。
“它要沉了,”老周的声音在水底响起,“但回魂城会留下,等下一次涨水,新的链环会自己找上门来。”
十、江眠
水魾沉入江底的那天,澜沧江的水变清了,清得能看见水下的石头。有人说看见江底有座城,里面的人在挥手,还有人说听见铁链在唱歌,咿咿呀呀的,像老周的船桨声。
我留在了村里,接替老周做起了捞尸人。每天划着铁皮船在江面上晃悠,渔网里总能捞上些奇怪的东西——半块潜水表,一缕沾着鳞片的头发,或是片映着陌生人脸的忆鳞。
外乡人留下的铁皮箱里装着本潜水日志,最后一页写着:“回魂城里的人以为自己在活着,其实是被水魾消化的养分。守链人看得见真相,却永远离不开江,就像链永远离不开桩。”
夜里,我总梦见自己站在回魂城的城门上,手里握着铁链的末端。城里的人在赶集,王寡妇在卖菜,李老头在修鞋,外乡人的爹在教孩子潜水,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但当我低头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变成了鱼鳍,鳞片上刻着新的铁牌——“0”,和爷爷当年的一样。
昨天捞上来个小男孩,他说自己掉进江里后,看见座很漂亮的城,里面有个穿潜水服的叔叔给了他片鳞,说能帮他找到妈妈。我把男孩送回家,他娘给我端来碗鱼汤,汤里漂着片青黑色的鳞,映着我的脸,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
“这鱼真鲜,”她笑着说,嘴角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像是从江底最深的地方捞上来的。”
我低头喝汤时,看见碗底沉着十七根细小的铁链,正慢慢拼在一起,形成个完整的环。窗外,澜沧江的水又开始变浑了,江面上漂着片新的忆鳞,里面是个穿捞尸人衣服的年轻人,正把网撒进水里,手腕上的链闪着光,像道永远解不开的锁。
黑水巨魾·终章
十一、鳞语
小男孩的鳞片在我掌心发烫时,澜沧江的雾就没散过。白茫茫的水汽裹着铁锈味,钻进骨头缝里,夜里总能听见有人在雾里数锁链——“一、二、三……”数到十七就停,停顿时长刚好够人喘口气,像被水呛住的声音。
我在老周的暗格里又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十七片忆鳞,每片都用红绳系着,对应着不同的行当。“洗衣妇”的鳞上沾着皂角沫,“潜水员”的鳞裹着水草,“铁匠”的鳞还留着铁砧的划痕。最底下那片没有标签,鳞片里是片模糊的水影,晃一晃,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眨动。
村里的井水开始发绿,挑水时桶底总沉着些细小鱼鳞,晒干了碾成粉,竟能在夜里发光。有户人家的孩子把鱼鳞粉涂在墙上,第二天墙面渗出粘液,密密麻麻的手印从里面凸出来,每个指节都长着倒钩,像水魾的鳍。
“它们想出来。”疯癫的老猎户突然出现在江边,他的腿在十年前被“水祟”咬断,现在却踩着条光滑的木腿,木头纹路里渗着绿汁,“回魂城的墙快破了,那些人在里面待得太久,长出了牙。”
他递给我块风干的肉,说是去年在江滩捡的,嚼起来有股铁味。我认出那是外乡人潜水服的布料,纤维里嵌着细小的牙齿,和忆鳞内侧的齿痕一模一样。老猎户突然笑起来,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青黑色的牙:“我也是第十七链的,当年跑了,现在它来收债了。”
他转身跳进江里,水面没冒半点泡,只浮起片忆鳞,里面是老猎户年轻时的样子,正举着猎枪对准水魾的眼睛,枪托上刻着“猎户”二字——原来十七链里还有这一节,是我漏算了。
雾里的数数声变成了十六下。
十二、补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