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元宝的话轻飘飘落了下来,却砸的李惜阙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在这里坐下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是她朝思暮想的奇迹,她为之努力了十三年,也为此空叹了十三年。
这一刻就这么突兀的到来了吗?
帐篷里寂静一片,李惜阙下意识求助般的看向自己父亲,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在众人面前被余元宝拉住了手。
她只看到李衡复杂的表情,其中有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李衡也曾幻想过这一刻的到来,但现实的壁垒太过于高大,哪怕是他也无法僭越。
需要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才能抓住这个契机。需要惊天动地的巧合,才能带来这样的变革。
现在,这个契机被眼前同样年轻的男人抓住了,滔天的洪水被他遮住,古来未有的变革化作了这一张小小的椅子。
他希望女儿坐下,这是她一生的期盼。但他又不想要女儿坐下,因为前方就是万丈深渊。
哪怕是李衡,也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父亲和将军,偏安和求变,动荡和煎熬。
在这庞大的事物面前,两人牵着的手都变成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李衡深吸了一口气,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是真的骄傲于自己的女儿!
真的心疼自己的女儿!
真心替她高兴,又真心替她难过。
还能说什么呢?
这百般滋味都化作了这个复杂的表情,那希冀般的眼神仿佛两点火苗,烫的李惜阙移开了视线。
在李衡的身边,福王微笑着喝茶。
这笑是浮于皮肉的笑容,显得冰冷而无情。
他眼神平静,带着审视的意味,深深注视着二人,好像想要看清楚这两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眼中有惊叹,但更多的是一股冷意。
福王毕竟是齐宗室的人物,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在他看来再愚蠢不过了。
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战力是强,但正面打不过你,会不会有人偷袭?
偷袭不行,下毒如何,还能千日防贼不成。
哪怕真的有天下无敌的战力,有纵横官场的才情,也免不了处处受挫,处处妨碍。
只需要别人一句话,一次示意,你辛苦的政绩就会变成一个烂摊子。
齐宗福在黎朝里混了大半辈子,清楚的明白,有些人成事也许不行,坏事却很容易。
枪杆子不怕,笔杆子怕不怕?千夫所指,万民唾弃,要不了十年,天大的功劳也不见了。
哪怕你真的一步步向前,塑出了无敌的金身,得到天下人的响应,也不行。
毕竟你只是一个人,你的时间是有限的。
你还有后代,后代没有还有门生,哪怕门生也没有,总有继承你精神的传人。
他们也能和你一样吗?
等你死后,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到了那个时候,你垂垂老矣,看着子嗣将入深渊,你还能如今天一样坚定吗?
齐宗福看不到未来。
“这星星之火,未来也许能燎原,但非一代之功……”
如果李惜阙坐下,等余元宝身死,她也就快了。
但至少眼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算是暂时默认了。
而在福王的内心深处,也不由得为这二人喝彩。
“好一双绝世的人物!这世界应该有这样的人存在。”
“自此,所有人都可以沿着他们的道路向前了……”
哪怕二人身死,也会有更多人继承他们的精神。
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痛。
从零到一,最是困难,但从一到二,却再简单不过。
但好在他一个逍遥王爷,这些事情烦不到他,他也未必能活着见到这一切。
想到这里,齐宗福竟然有些隐隐的失落,失落于自己时间已经不够,看不到这一切的发生。
平生第一次,竟然觉得应该晚生二十年,与这样的人物争锋!
福王抿下一口茶,眼神闪动。
“真是百年未有之大变!”
说回战争本身。
此战对黎国的重要性不亚于一场开国之战,赢则海阔天空,输则万劫不复。
这场掏空黎国一代人的大战如果输了,其后果远超给予李惜阙的官位可能带来的动乱。
而余元宝正是在此时,拿出了足以左右胜利的筹码,扔到了他们身前。
于是这百年未有的机会,竟然真的被抓住了。
“是巧合吗?”
福王叹了口气。
“还是说,天命如此!”
在福王身边的韩礼依然没有抬头,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看客。
他盯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清澈的酒液在杯中圆转,映出模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