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血腥的政变和成都杀戮夜

目光如同受惊的毒蛇,警惕而凶狠地扫视着衙署前空旷广场、以及对面街巷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阴影,那神情,与其说是忠于职守的护卫,不如说是随时准备暴起撕咬、同归于尽的困兽。

衙署高大围墙的墙根下,几滩颜色深得发黑、边缘尚未完全干涸的湿润印记新鲜得刺眼,散发着新鲜血液特有的浓烈铁锈腥气,无声地向这片死寂的空气宣告着不久之前,那些妄图接近报信或窥探的“眼线”和“传令者”的悲惨下场。

空气冰冷得如同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衙署大堂深处,灯火通明,燃烧的鲸蜡灯盏发出嘶嘶轻响,光线明亮刺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森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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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空间轩阔,巨大的金丝楠木柱子支撑着高挑的穹顶。

墙壁上悬挂的几幅猛虎下山图,墨色淋漓,虎目圆睁,獠牙外露,在晃动的烛火映照下,仿佛随时会扑出画面,择人而噬。

图轴下方的兵器架上,陈列的刀枪剑戟早已撤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冰冷架子,反射着幽光,更添肃杀。

大堂中央最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之后,厚重的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人。

正是伪朝大将,官封“镇西将军”、名义上统领成都及周边防务的卢少斌。

这位正值壮年的大将,生得魁伟异常,肩宽背厚,坐在交椅上亦如磐石般稳沉。

一身做工精良、擦拭得锃亮耀眼的明光铠,金线勾勒的兽吞肩、护心镜上的凶兽錾刻,无不彰显其身份威仪。

然而此刻,这身象征武力与权势的铠甲,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将他紧紧禁锢在这方虎皮交椅之上,烫得他灵魂几乎出窍。

他年约四十,一张典型的北方武人面孔,肤色较深,如同被高原罡风烈日常年吹打过的岩石。

鼻梁高挺坚毅,下颚方正,线条刚硬。

但此时,他那眼神凝固了,混杂着滔天的暴怒、极致的茫然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堂下左右,侍立着数名同样甲胄在身的武官,皆是他心腹。

其中一员偏将,姓胡,脸上带着一道尚在渗血的细长口子,应是乱斗中留下的痕迹。

他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砾在喉管中摩擦:“将军…外面…外面都乱了套了…相府…相府怕是…没了啊!杨相…他们…他们……”

“闭嘴!”卢少斌猛地抬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金铁摩擦的轻响。

他像一头濒死的雄狮发出沉闷的嘶吼,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在胸腔内轰鸣。

巨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覆盖着铠甲的膝头,指骨根根暴起,包裹指节的熟牛皮护腕都被深深掐陷进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即将喷薄而出、足以掀翻整个大堂的毁灭欲望。

他并非为杨国忠那个刚愎自用、贪婪无度的死鬼悲痛。

他是为了自己!为了卢家!这场如同晴天霹雳般的血腥政变,以及随之崩塌带来的、足以将整个成都卢氏彻底碾碎的家族危局!

他们成都卢氏虽然与已经被裴徽几乎已经灭族的范阳卢氏没法比,但也是蜀地顶尖豪门世家,特别是在蜀地军中颇有威望,世代有人为大将。

在蜀地、在成都开化坊那连绵的宅邸、祠堂里供奉的祖先牌位、庭院中白发苍苍的族老们、还有那些尚在襁褓中咿呀学语的稚嫩孩童……族人不少于数千人。

杨国忠这个疯子!如果他真的……真的勾结了吐蕃……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带着剧毒尖牙的妖蛇,每一次从心湖深处窜出,都狠狠地噬咬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痉挛。

杨国忠带着李玢重回蜀地以来,卢氏便被迫攀附杨氏,虽然远没有达到盘根错节,但其实在双方共同努力下已经枝蔓相连。

杨府这棵大树轰然倒塌,溅起的泥垢毒浆足以淹没整个卢氏!

他脑中仿佛已经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狼似虎的不良人和绣衣使手持锁链闯入开化坊时踢翻香炉的巨响!

是族产被抄没充公时箱笼碰撞的嘈乱!

是祠堂被推倒时祖宗牌位砸落尘埃粉碎的脆响!

是白发苍苍的二叔公被粗暴拖行时绝望的呼喊!

是娇弱的妻女和懵懂的幼儿被塞进囚车时惊恐的哭嚎!

是成都街巷两旁无数平民百姓扔来的烂菜叶、臭鸡蛋和足以蚀骨灼魂的、永远洗刷不掉的唾骂!

那声音汇成滔天巨浪,在他耳边反复轰鸣!

另一个年轻的校尉,姓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哭腔道:“将军!城里的兵…更乱了啊!没有号令,没有主心骨…现在不良人、绣衣使和那几家四处清剿,张家赵家的私兵到处乱窜杀人…我们的人找不到统领,再这么下去,不用外面打,我们自己就…哗…哗变了……”

最后的两个字几乎是用气声挤出来的。

钱校尉的话被卢少斌那倏然投射过来的眼神瞬间冻结。

那不是看心腹的眼神,那是即将彻底疯狂、择人而噬的猛兽盯上猎物的森寒目光!

充满了足以烧毁一切的暴戾和一种令人彻底绝望的癫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紧绷到极限,几乎要炸开时——

“砰!!!”

大堂一侧巨大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猛然从外撞开了一道缝隙!

沉重的门扇撞在门后顶着的粗大木楔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门扇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落下。

一道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湿冷的夜露气以及无法遏制的恐惧气息,踉跄着扑入大堂。

是卢少斌的亲兵队长张勇!他身上黑色皮甲有多处刮擦凹陷的新痕,手臂护甲更是沾染着大片黏腻的暗红,显然刚刚经历过搏斗。

小主,

他顾不得许多,单膝狠狠砸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膝盖撞击的巨响如同擂鼓:“将军!门外…门外来了个…来了个女子!!”

“什么?!”胡偏将差点跳起来,手中已不自觉地按住了刀柄。

张勇猛地抬头,脸上肌肉因极度的惊惧而扭曲:“就…就一个人!单枪匹马!骑一匹黑马停在门前广场中央!她自报身份说…说是…甲娘!”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吐出后面的话,如同吐出毒蛇的信子,“她说…有要事相商!关乎成都存亡!更关乎将军您…阖族上下的性命!!”最后半句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甲娘?!!!”这个名字如同火星溅入满堂的烈火药桶!

“呛啷——!”

“呛啷——啷——!”

一连串密集刺耳的金铁摩擦、撞击声骤然爆发!

几乎在张勇吐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包括胡偏将在内的七八名武官如同预先演练过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整齐划一地悍然拔出了腰间的横刀或佩剑!

刀剑瞬间出鞘的冷冽寒光匹练般交错,在摇曳的烛火中汇聚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卷起森然杀气,如同狂涛巨浪,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涌向那门缝!

杀气瞬间凝如实质!空气变得如同凝固的铅汞!

卢少斌的反应更为恐怖!

他猛地从虎皮交椅上完全挺直了身躯!

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凶厉气势,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沉重的虎皮交椅都被这骤然爆发的力量推得向后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

原本只是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充血通红,眼球几乎要凸爆出来,瞳孔却猛然收缩至针尖大小,放射出如同血狱饿鬼般的骇人凶光!

握住腰间横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粗壮的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嚓”错响声!冰冷的镔铁刀柄纹路深深嵌入掌心肌肤,传来的坚冰触感勉强压抑着那快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长安皇帝裴徽的爪牙!绣衣使的蛇首!她竟敢…竟敢孤身到此?!自投罗网?来收编?来诱杀?还是…”脑中念头电闪,惊疑、暴怒、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瞬间炸开、交错!

杨国忠倒台身死,尸骨未寒, 对方就如此迅疾、如此凶悍地探到了他卢少斌的心窝里?!

“让她——”卢少斌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刺耳得如同两块干裂的糙石摩擦,“进——来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万年寒冰的毒针,要钉穿门外之人的心脏!

沉重的、覆盖着厚重铜钉的衙署大堂正门,在数名亲兵拼尽全力的推拉下,伴随着门轴发出沉重刺耳的、如同濒死哀嚎般的“嘎吱——咔咔”声,缓缓洞开,露出了门外浓墨般的、依旧不见丝毫天光的死寂广场!

光芒晃动,一道孤绝的身影踏着这沉缓开启的迎客之门投射而入的光线,从容步入了这弥漫着浓烈杀机和刺骨寒意的修罗场核心!

与所有人预想中截然不同。

没有身着象征绣衣使头目的猩红袍服,没有披挂任何闪亮的甲胄。

映入大堂内无数双充满杀意与惊愕的眼睛中的,竟然是一抹突兀的素青色!

一身剪裁极为利落、便于行动的素青色劲装,紧束的腰身勾勒出挺拔流畅的线条,宽袖窄口,无风自动。

没有任何金属的光芒,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一片清冷如月光下竹叶的颜色。

纤细的身躯在两侧林立、拔刀相向、全身肌肉紧绷、散发出浓郁血腥与狂躁气息的铁甲武人包围之下,显得如此单薄,近乎脆弱!就像一片青叶误入布满尖刀的刑场!

然而,正是这极致的反差,带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压迫感!

昏黄闪烁的烛火勾勒出她的面容轮廓。

肤质细腻近乎无暇,五官清晰如玉石雕刻,精致却毫无暖意。

一双眸子沉静如无波的古潭,深不见底,却又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玉。

额前鬓角一丝碎发被开门涌入的夜风轻轻拂动,在光洁的脸颊边飘舞。

她步履稳定而无声,一步,一步,踏入这足以撕碎任何人的金属杀阵,神色平静得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园中,没有一丝怯懦,没有半分挑衅,更无丝毫“滚进来”的仓皇。

她的目光甚至未曾向两旁那冰冷锋锐、随时可能撕咬而至的刀锋瞥去一分。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径直穿透空间,跨越所有阻碍,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稳稳地钉在了主座之上,那名呼吸粗重、面目狰狞、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卢少斌脸上!

十步。

她在那象征蜀中军事最高权柄的紫檀木公案前十步之遥处,稳稳站定。

身形挺直如雪松。

既无下拜行礼的谦卑姿态,也无傲然挑衅的桀骜之姿,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嗓音如同冰泉滴落在幽谷石面,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堂内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卢将军。”

如同往滚沸的油锅之中猝然泼入一瓢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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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平淡到没有丝毫波澜的称呼,瞬间引爆了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卢少斌身后左侧的胡偏将,这位昨夜经历了家族清洗、内心被恐惧和暴怒啃噬的勇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这诡异平静带来的窒息压力!

他手中沉重的镔铁横刀向前一送,刀尖带着破空锐啸,隔空遥指甲娘眉心的位置!

嘶吼声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疯狂的宣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彻底劈叉、走调:“妖妇!绣衣走狗!你敢…你敢孤身踏进这兵部大堂?!昨夜相府血流成河,相爷死状凄惨!今日成都尸横遍地,万民哀嚎!哪一桩?!哪一件?!没有你这毒妇的蛇蝎手段?!今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正好!正好取了你项上头颅!祭奠相爷杨公——在天之灵!!”

这泣血般的嘶吼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