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和成子下了车,海风裹挟着里面煎炒烹炸的浓烈香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新鲜鱼贝、活虾蹦跳的生气。
棚子里人声鼎沸,谈笑声、锅铲碰撞声和着海浪的刷刷声,热闹得紧。
食客们衣着各异,有穿着讲究衬衫西裤的,也有和梁龙一样背心拖鞋的。
“龙哥!”
“龙叔!今日有乜好嘢?”
“阿龙,过来食杯酒啊!”
梁叔一露面,好几桌人都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称呼各异,但语气都透着熟稔和那么一点说不清爽的敬重。
梁叔笑着挥手回应,“食紧食紧!今日有客,唔得闲,下次!下次!”
一个带着白色厨师帽、脸膛红黑的中年汉子从热气腾腾的厨房口探出身,脖子上搭着条看不清原色的毛巾,老远就喊,“龙叔!今日咁早?”声音短促又响亮。
梁叔提着那个装着鱼的大筐走过去,“小松,喏,撞大运,撞上个三十几斤的龙趸!”
掀开盖着冰块的海绵一角,露出里面那条鱼王青黑色带着斑斓花纹的大鱼,“放过血了,拿冰镇着。今日屋企人来,靓女交畀你了,俾心机做嘢!”
小松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珠子都亮了,油乎乎的手在大围裙上一抹,“哇!正嘢!放心,包在我身上!”麻利地接过筐,“老规矩?清蒸、生焖、砂锅粥?”
“嗯!”梁叔点头,“清蒸要脊背厚实的肉,姜葱淋豉油,油要靓。生焖搞肚腩,多拍几瓣紫金椒酱进去,要焖到骨头都入味。鱼头鱼尾拿去滚浓汤,撒把嫩芫荽,记得落几粒胡椒醒味!另外,”
梁叔转头对李乐成子笑道,“再点几个小松拿手的,尝尝我们汕美风味,薄壳米炒饭、蚝烙酥香点、白灼西刀丸.....,哦,对了,炒碟蒜蓉番薯叶!酒就拿我放这里的凤城液。”
“收到!龙叔带客坐,一阵就好!”小松大声应着,提着鱼筐,风风火火钻进厨房。
三人在一张靠边、挨着渔排方向的塑料圆桌坐下。
塑料矮凳带着滑腻,桌面上铺着一次性红色塑料布,散落着塑封的餐具。
棚子边上就是海水,借着棚顶悬挂的几盏白炽灯昏黄的光,能看到渔排在微浪中轻轻晃动,系着的浮球上下起伏。
成子坐下,看着这热闹又奇特的景象,想了想,“梁叔,那个您说的,红空那边的.....”
“哎呀!”梁叔大手一挥,截住他的话头,大笑道,“哈,急乜嘢?人喺大海行船,食饭大过天!天塌下来也要吃饱再说。”
说着,熟练地提起桌上的铁皮大茶壶,给三人的塑料杯倒上滚烫的带着一点焦糊烟熏气的黄枝香茶。
“安心坐定,先饮啖茶!生意嘅嘢,不急。明早早船,我带你们两个后生仔出海玩玩,感受下大海,返来再慢慢倾,好唔好?既来之,则安之嘛。”
成子点点头,笑着端起茶杯:“得,都听梁叔安排。”
李乐倒是咂咂嘴,“梁叔,以前整天听阿灿说老家的海鲜有多好吃,今天,有口福了。”
“哈哈,包你食过返寻味!”梁龙咧嘴一笑,“等下你就知,小松的手艺,当年坡县南洋的大酒楼花大钱来请,小松都不去的。”
正说着,伙计送来两瓶凤城液,递给梁叔,梁叔接到手里,冲两人晃了晃,“怎么样,尝尝我们这边的酒?两瓶,咱们三个,没问题吧?”
小主,
“就是开车~~~”
“小事,有人开车送。”
“那就没问题。”
“来,倒上!”
很快,几碟凉菜先上,油亮鲜红的生腌虾蛄,蜷曲着身子,散发着蒜香和酒香。饱满的毛蚶微微张着口,露出里面诱人的肉色;炒得金黄的薄壳米,点缀着翠绿的葱花,还有一盆热气腾腾、料足得快要溢出来的菜茶,里面有虾米、鱿鱼干、腊肠、粉丝、青菜,上面撒着炒米和花生碎,香气扑鼻。
“来来来,就当自己家,动手!”梁龙招呼着,分别给两人夹了虾蛄,“尝尝,够鲜甜!”
李乐和成子一起开动,生腌虾入口冰凉,肉质紧实弹牙,带着海洋的鲜味和浓郁的腌料香,微微的辛辣过后是回甘。
毛蚶更是鲜嫩得不可思议,带着一丝铁锈般的独特风味,蘸点蒜蓉辣椒酱,滋味绝妙。
薄壳米鲜香下酒,菜茶则口感丰富,咸香鲜美,一碗下去浑身舒坦。
“点样?没骗你们吧?”梁龙看着两人,得意地问。
“好吃!”成子嘴里塞得满满,含糊不清地赞道。
李乐嘴上说,手不停,“赞!”
“哈哈哈,来,别顾着吃,喝酒喝酒!”
三人刚要举杯,这时,后厨传来一阵诱人的香气和“啫啫”的声响。
伙计端着一个巨大的砂锅快步走来,放在桌子正中央。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滚烫的蒸汽猛地窜出。
砂锅里,是剁成大块的龙趸鱼头,正被滚烫的酱汁包裹着,滋滋作响,浓郁的蒜香、葱香、酱香混合着鱼肉的鲜香,霸道地占领了周围的空气。
紧接着,清蒸龙趸鱼腩也上来,雪白厚实的鱼腩铺在盘子里,上面撒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淋着滚烫的豉油,油光发亮。鱼肉纹理清晰,一看就知道火候极佳。
最后是生焖鱼身,深色的瓦煲里,龙趸厚实的鱼身段浸润在浓郁的酱色汤汁中,汤汁里能看到紫苏叶、蒜瓣、姜片和豆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醇厚。
“哟,酒放一放,来来来,趁热食!”梁叔给两人各夹了一大块清蒸鱼腩,“试试这个,最靓就系鱼腩!”
李乐夹起一块,鱼肉洁白如蒜瓣,筷子轻轻一拨就离骨。送入口中,嫩滑无比,带着清蒸特有的鲜甜,鱼油丰腴,入口即化,只有大海最纯粹的鲜味在舌尖绽放。
豉油的微咸与花生油的油润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丝毫没有抢夺鱼本身的荣光。
“哇!这肉……”成子也尝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圆,“也太嫩了吧!一点腥味都没有!”
“哈哈,龙趸就系咁,越大越靓!”梁叔一指,“再试试砂锅鱼头,够镬气!”
砂锅里,硕大的鱼头鱼骨贡献了全部的胶原和精华,奶白色的汤汁醇厚如酪,纯粹的鲜甜,厚重胶质的丰腴感,再加上芫荽的清香和胡椒的点点辛意,一口热汤下肚,一股暖流从喉咙直熨帖到四肢百骸。
而生焖鱼身则又是另一种风味,鱼肉厚实入味,酱香霸烈,咸香中带着椒酱独特的微辣与发酵韵味,直冲鼻腔。
骨头边缘的软糯胶质、骨缝间的嫩肉都浸透了这浓郁的酱汁,入口咸鲜辣柔和交织,却又层次分明,迥异于清蒸的粗犷豪放。
那焖得酥软的骨头仿佛都能吮吸出滋味,越咂摸越有味道。
“食酒食酒!”梁龙举起酒瓶。
梁叔看着埋头苦干、几乎顾不上说话的两个人,黝黑的脸上绽开满足的笑容,端起酒杯,“食龙趸好过做大官!饮胜!”
“好咧,梁叔,干!”
“干了!”
大海在棚外无声地涌动着,灯火摇曳的人声鼎沸中,美食的至味在大快朵颐间悄然渗入骨髓。
生意?似乎真如梁叔所言,被遗忘在这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鲜美海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