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0章 噗呲~~~呲~~~

一早,侨兴宾馆门口,那辆擦的干干净净的东南得利卡面包车已经等在那儿。

瞧见李乐梅苹几个人出来,小吴忙跑过去,给拉开车门。

“吴师傅,客气了。”梅苹微笑道。

“嘿,客气什么。诶,都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今天吃的宾馆做的扁肉,那味道,绝了,对了,还有菜粿和簸箕粄.....”姬小雅跳上车,坐到驾驶座后面的位置,就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吴微笑听着,等几人都上了车,“诶,梅老师,听说你们准备明天就回燕京了?”

“对,这都出来一个多月了,基本上,该搜集的资料、文件、数据,要考察的情况都有了个大概的基础,剩下的就是回去整理和分析。不过,也不是直接去燕京,先去厦大那边做个交流。”

“哦,那你们以后还回来不?”

“来啊,前天不是签了协议,在这儿设长期的课题站了么。不过,不一定是谁来了。”

“反正我得来。”蔡东照嚷嚷道。

“废话,你家就在这儿。”

“成,还来就好,跟你们一起,沾了文气,我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都提高了不少。”

“那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机会和五个博士一起呆这么多天的?”小吴笑着一打火,“诶,梅老师,今天先去哪儿?”

“先去林厝,今天他们开大会改选村委会,我们现场去看看。”

“好嘞,坐稳了啊。”

得利卡抖车身了抖,方向一打,拐过一个路口,朝着林厝的方向驶去。

就在车子拐弯的瞬间,副驾上的李乐,忽然歪了歪脑袋,看了眼车窗外,一栋五层的商住楼。

而在这栋商住楼一层,一间名为“全通手机维修”的店铺的卷帘门半拉着,玻璃橱窗里摆着几台落灰的旧手机模型和花花绿绿的充值卡。店里弥漫着松香和焊锡的刺鼻气味。

二楼逼仄的储藏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道缝隙透进微弱的光线,一只手忽的又把窗帘合上,整个屋里,只留下天花板上一盏昏暗的灯泡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陈言响坐回靠墙坐在一张行军床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曾经熨帖的浅灰衬衫皱巴巴地沾着油渍,早已没了往日的斯文。

他脚边,一个搪瓷盆里堆满了烟头,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小个子年轻人,拎着一个不锈钢饭盆,钻了进来,一股饭菜的香气暂时冲淡了屋里的烟味。

“响哥,吃饭了。”小全把饭盆递过去,里面是一碗面线糊和两截掰断了的油条。

陈言响没接,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小全,外面....怎么样?”

被唤作小全的年轻人把不锈钢盆放在床边的小凳上,垂着眼,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都打听清楚了。永泰公、猛甲哥他们,全都关在二看,和信达的厂子、冷库、码头,全贴了封条。银行账户、房产、车子,也全冻了。”

“海上的船和老鼠窟里的几条大飞,快艇,还有放在码头的几条船,全被扣,船上的人,阿彪、阿冒他们,一个没跑掉。我还听说,说查到的咱们的那些货,就值几千万....”

“陈厝那边,祠堂封了,账本都被帽子抄走了。旺叔.....也进去了,不过听说他在里面交代了不少东西,可能判得轻点。”

小全顿了顿,继续道,“村里人心惶惶,补偿款的事,现在镇上工作组说了算,按什么实际损失在登记。林厝那边,林国栋也撸了,但人还在村里管事,听说在张罗什么入股冷链中心的事。”

陈言响的呼吸陡然粗重,拳头攥得死紧,脖子青筋暴露。

陈言响猛地闭上眼,腮帮子咬得死紧,太阳穴突突直跳。几千万?那只是冰山一角!

苦心经营十几年,打通关节,编织网络,像蜘蛛一样牢牢盘踞在合口这片海岸线上吸血的地盘,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里~~~凉!”陈言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小全,“船呢?大马那边?”

“船安排好了。”小全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过去,“后半夜,老地方,小七湾子,礁石后面。那边有人接,快艇送出去,公海上大船,直发巴生港。”

“大马那边,坤哥都打点好了,房子、车子、公司挂名,都干净。”

陈言响接过纸条,看也没看,塞进贴身衣袋。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但另一半,却被一种更深的毒火灼烧着。

“我让你盯着的那些人呢?”

“还在侨兴宾馆,这两天还是老样子,走村入户的,就是问的事儿更细了。哦,还有,”小全点点头,从裤兜里又掏出一份带着油墨味的《温陵晚报》,摊开,指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豆腐块,“刚出的报纸,您瞧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言响一把抓过报纸,借着昏暗的光线,眯起眼。

标题是《校地携手探索基层治理新路径——人大课题组合口镇建实践点》。

内容很官方,无非是说“为深入研究沿海地区宗族治理转型与基层组织建设和治理路径”,人大社会学院课题组与合口镇政府正式签约,共建“研究实践课题站”,将端起考察,变为长期研究,助力当地基层组织建设和矛盾纠纷化解云云。

配图是签约仪式的现场照片,王金福和一个戴眼镜、气质温雅的女学者握手,后面站着几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剃着圆寸的年轻人,在合影里显得格外扎眼,懒洋洋地笑着,只是那个有些模糊的眼神,却莫名地让陈言响觉得刺骨。

“课题组....实践点.....”陈言响的手指狠狠抠在报纸上,油墨沾了一手,嘀咕着,“长期调研....助力基层组织建设,化解矛盾....”

看完报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布满蛛网的角落,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倒带回放。

是了,自从躲在这间小屋里,陈言响一直琢磨的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顺的疑问,在看到这个只有不到三百字的报道之后,似乎都明白了。

是了,就是那帮从燕京来的“课题组”到了合口之后。

想起第一次在陈厝村口小吃店见到那个高壮异常的圆寸脑袋,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就不是普通学生好奇或者畏惧的眼神,那是一种.....洞悉,一种带着玩味和审视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当时心里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想起在镇大院门口,那个年轻人拦住林厝村民时,干净利落的身手和隔了老远的感应.....那不是普通学生能有的!

王金福那个窝囊废,以前遇事只会和稀泥,只会安抚村里,怎么突然就硬气起来了?弄出那么一套“搁置争议”、“分配补偿”、“和谐基金”的鬼把戏?

那套东西,一环扣一环,精准地阳谋,瓦解宗族房头的掌控力,釜底抽薪冻结补偿款,逼着村民绕过自己直接跟镇上谈.....这绝不是王金福那个蠢货能想出来的!

还有那天晚上的围捕,精准得像是提前画好了圈。

自己安排的接应点、老鼠洞的位置,甚至那条隐秘的地道出口,都像是被人提前泄了底!

是谁?谁能对自己的行动如此了如指掌?

不对,不对,即便是这些人,也接触不到,除了这个课题组,谁?还有谁?

陈言响烦躁地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灰狼,小全赶紧摸出打火机给点上。

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勉强压下那股噬心的暴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这段时间所有的蛛丝马迹。

可越想越乱,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搅成了一团。终于,“呸!”陈言响吐掉嘴里的烟头,抬脚一踩。

甘霖凉!管他呢,这一切转变的节点,终归都是围绕着那个课题组的到来。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小全,“是他们!就是这帮王八蛋!什么狗屁研究!是他们挖了老子的根!是他们把老子害成这样的!”

陈言响越说越激动,声音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带着股歇斯底里的意味。

“王金福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这帮人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他敢动老子一根指头?他们不来,老子一切都好好的,现在,码头都已经拿下来了。”

“就是他们,没错!没有他们,帽子能那么快、那么准地摸到老子的船、老子的洞?都怨他们.....”

小全看着陈言响有些扭曲的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快凉了的面线糊往他面前推了推。

陈言响一把推开饭盆,面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