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粥凉时分

那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猝不及防地、精准无比地钉进了林薇的耳膜。

空气似乎凝滞了。电视里老生的唱腔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母亲喝水的吞咽声咕咚作响。

林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上还没擦掉的汗珠变得冰凉。她看着父亲那张因不满而扭曲的、理直气壮的脸,又看向母亲漠然的侧影。胸腔里那颗东西,先是猛地一缩,疼得尖锐,随即竟古怪地麻木了,像被瞬间冻僵。

她忽然想起了弟弟林强。想起上次他来,大概是半年前,放下两箱牛奶,坐了不到十分钟,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父亲当时也抱怨了牛奶牌子不对味,弟弟只是笑嘻嘻地拍拍父亲肩膀:“有的喝就不错啦,挑三拣四。”然后毫无负担地离开了。弟媳更是常年神隐,只在过年时露面一小时,礼物精美而疏远。

为什么他们不来?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砸进她的脑海,不再是以往那种带着怨气的揣测,而是一个接近真相的、残酷的答案。

她没说话。也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试图解释、辩白,或者挤出笑容承诺“下次注意”。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开始收拾碗筷。

动作机械,指尖碰到油腻的碗壁,一阵反胃。陶瓷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惊心。父母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于这沉默,但谁也没有再开口。父亲重新把注意力投向电视机,母亲则开始摸索着找她的老花镜。

收拾停当,把保温桶和饭盒重新装回袋子里,林薇低声说:“爸,妈,我走了。”

“嗯。”母亲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父亲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碍眼的飞虫。

她拧开门把手,跨出去,再轻轻带上。厚重的铁门“咔哒”一声合拢,将屋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闷与评价彻底隔绝在身后。

楼道里阴凉一些,但空气污浊。她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走出单元门,灼热的阳光轰地一下再次包裹了她,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她眯起眼,站在那儿,有几秒钟的完全茫然。巷子里那个摇蒲扇的老人已经不见了,只剩空凳。世界暴露在白花花的炙烤下,无比清晰,又无比虚幻。

手里的保温袋似乎比来时更沉,坠得她胳膊生疼。那里面,曾经装满热腾腾心意的容器,现在只剩下油腻的空荡和两句冰冷的指责。

“煮得太干了。”

“想噎死我吗?”

它们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压过了街上的车流噪音。她开始往前走,脚步有些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或是醉汉。

她想起小时候,弟弟碗里永远比她的多一个荷包蛋,理由是“男孩要长身体”。她若看一眼,母亲就会说:“丫头片子吃那么多有什么用?”

她想起高考那年,她发烧,父亲说:“就你事多,娇气!考不上赶紧进厂打工。”

她想起第一次领工资,给家里买了台新电视,父亲研究了半天遥控器,最后说:“又乱花钱,肯定是被促销员骗了,这牌子没见过。”

她想起无数次,她兴冲冲地分享快乐,得到的是一盆冷水;她小心翼翼地倾诉烦恼,换来的是“就你脆弱”、“别人怎么都没事”;她付出十分,被视作理所当然;若有半分疏漏,便是万劫不复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