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终将过去

当遗憾得到弥补,埋藏已久的伤痛便格外刺眼。

四十年了,朱厚熜难以忘怀,每每思及,仍郁愤难当。

朱厚熜轻轻说道:“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可就是过不去……”

“我至今不觉自己有错,我也没错,我大明以孝治国,难道为了做皇帝可以不认父母,父母也是可以更改的?皇明祖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我继承皇位合理合法,我有什么错?不认孝宗皇帝为皇考,我就不是太祖子孙了?我就不是宪宗亲孙了?我就不姓朱了?真是可笑……”

朱厚熜嗤笑道:“若说政治考量,难道杨廷和他们就没有?绝嗣的是孝宗皇帝,又不是宪宗皇帝,更不是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是太祖皇帝,不是孝宗皇帝,论跟太祖的亲疏远近,我与武宗皇帝何异?”

朱载壡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的看向大伯。

朱厚照神色如常,不愠不喜,很是平静。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从不觉得……同样的,杨廷和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杨慎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朱厚熜情绪平复下来,“即便抛开各自的政治考量,只从各自的观念来说……也没有人错了……”

“呵,我知道,不论如何,我的行为、我的做法,都给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因为我是藩王世子,因为我本没资格继承皇位,因为我父亲不是皇帝,因为我是从小地方来的……”

“我知道,我比他们更知道……其实,他们不用提醒的,我一直知道……可不是太子出身又如何?”

朱厚熜说道:“汉太宗不是太子出身,唐太宗也不算太子出身,我朝永乐皇帝亦然,可又如何?这不妨碍他们都是圣主明君,万民心之所向。我本不想斗,是他们逼着我斗,是他们逼着我不得不斗……”

“从结果出发,我似乎要感谢他们,可我为什么要感谢他们?”

“可他们真就十恶不赦吗?好像也不是,平心而论,武宗皇帝骤然驾崩,是杨廷和稳住了局面,是杨廷和保障了皇权的平稳过度……从大明皇帝的立场来看,杨廷和是个功臣。可我大度不起来,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计较……”

朱厚熜悲凉笑道:“我做不到不计较,可我计较的话,又会给人一种‘过河拆桥’、‘既要又要’之感,可谁人想过,这个皇帝是我上赶着做的吗?是我哭着、求着要做的吗?并不是!从始至终,都是他们既要又要,而我……只能大度,否则便是小心眼儿,便是小家子气……”

郁愤,委屈,拧巴,自卑……

种子自少年便被种下,折磨了他数十年,消耗了他大半生,于今时今日,仍无法释怀。

释怀不了了……

可这种委屈又能与谁诉说?

除了让人觉得自己矫情,不会有任何效果,更不会有人理解,进而产生同理心。

可朱厚熜还是要说!

他就是要说!

不说,这些只能随着他埋进坟墓。

和煦的阳光铺面,朱厚熜一点也不阳光,再暖的阳光也烘不干一颗潮湿的心。

许久许久,

“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朱厚照说道,“龙袍很大,嘉靖之功绩更大。”

黄锦、陆炳诧异的看了眼朱厚照,继而连声附和。

李信、朱载壡亦然。

朱厚熜却无情绪波动,默然良久,淡淡道:“朕一个人走走,不用跟来了。”

言罢,一人向前独行。

紧接着,朱厚照便跟了上去。

陆炳神色一沉,当即就要阻拦,然,刚有动作,就被李信横亘在面前。

“永青侯这是何故?”

李信说道:“我们都是朝廷中人,可他不是,兴许太上皇对他……可以更随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