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犹豫,没有敲门。
上楼前大堂经理严厉叮嘱他,在这春虫都未醒的清寒早晨,你去十三楼说话做事动作都要轻些。像林小姐这样的女人,她们都是昼伏夜出的吸血狐狸,晚上不通宵达旦地应酬是不会睡觉的,早上不睡到个日上三竿是不会起身的。不要惊醒了她们,更别惹恼了她们。
听说这位林小姐半年前从北平来上海,凭借着一口好嗓音在沪上成名,是如今沪上交际花里的新秀。
只是这人性子古怪,不少达官显贵邀她,她答应得却寥寥无几,是以吊起了人的好奇心,身价愈发高。
几天前,她受了陆军司令部的邀约,住进和平饭店。
今夜将有盛大接风宴会,迎接陆军第十五师在山东大捷回沪。
小虎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中好久,不知里面的人醒了没,该不该敲。
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丫头从窄窄的门缝里面探出头:“说了是七点半,你看不来表呀?”
小虎佯装慌忙地把食盒塞过去:“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林小姐的早点。”
丫头撩开食盒,撇撇嘴:“豆腐浆热气都不冒了,你怎么搞的……”
说到一半,小丫头被里面人叫住:“不要为难人家。东西收下,给点赏钱让他走。”
小虎就是在这个窄不能再窄的缝隙中看见了林念的背影。
后来在他终生难忘的那个夜晚,小虎也是这样,在门的缝隙之中看见她跪着,双手被缚在身后,还是一副端然的样子。
他不由想起今日的这个清晨,这一瞬,窥见这个穿着旗袍的背影。
蜜桃似的滚圆屁股捧着一挑流云腰两副流水肩,再往上是一挽卷发,但卷得不像墙壁上的外国女人那么扎实,乌云一样蓬蓬松松地搭在肩上,欲盖弥彰,一缕溜下来漏在细白的颈子上。
“看什么!”丫头“嘭”的把门关上。
小虎失了魂似地转身,这样的人,是阿爸说的吸血狐狸吗?
丫头把吃食样样摆开在桌前,豆腐脑、咸菜麦饼、食饼筒、豆腐浆、青团子。
林念还没有化妆,她捻起筷子,样样都尝。
丫头看她样子,劝道:“今天晚宴,人家都是休息到下午,晚上精精神神地去挣足排场。小姐倒好,一早起来不说,还大吃一通,撑了胃倒了嗓子,晚上怎么唱歌啊?”
林念不和她争。
她姆妈是浙东人,小虎父母也是浙东人。如今姆妈去了,再也无人叫她一声阿宝,想尝一口家乡的吃食只能叫别人做。
都尝过了,才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