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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见做了个很长的梦。
其实他的睡眠一直很浅,不太做梦。这么长的梦,倒真是头一次。
逼真得有点恐怖的环境、让人想起恐怖游戏的雾气……伏见打了个寒战,发现自己没有穿制服外套。
我要是在梦里死了就玩脱了,副长吩咐的报告还没交,那个女人连死人都不会放过……啧,年会上肯定会点名批评——伏见猿比古先生,于一次酣然午睡中意外身亡,留给组织十五张报销单和三份一字未动的报告书……不,等等,如果是淡岛的话肯定还会把室长没干的活儿也算在我头上吧!
细思恐极的伏见顿感阵阵后怕。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他想,我一定得回去把报告写了。
他开始在浓雾里找路。可能是察觉到正主来了,浓雾也很给面子地逐渐淡去,露出一条宽广的马路。这里和他住的地方像极了,就是商店橱窗里的衣服有点过时,以及街上跑过的每个人都长得很像道明寺和秋山。
这么多道明寺和秋山让伏见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怒火——再不走出这条街他就要拔刀了——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认识这里,比方说,墙上贴着的海报有点眼熟,他怀疑自己在出云酒吧里见过,那张拳击手海报后来还因为被指认“长得好像镰本哦”而被扯了下来。
不是这个年代的东西。这是相当古早的玩意儿了……老得像四五年前的事。
那些景象霎时静止片刻,伏见发现这个世界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始倒退。脚下的街景用惊人速度倒退着,他原地不动都堪比以秒速50米向后大步奔跑。很快,出云的酒吧从他身边掠过,灯牌一如既往没有修好;多多良喜欢的那个女明星还贴在超市门口,也光速掠了过去;镰本常去的运动鞋店、他们经常去买零食的便利店、小得可怜但是深受欢迎的咖啡馆和花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伏见在这片轰然的世界中伫立着,带着难以名状的不安和焦虑。他正在回忆他前半生所有的糟糕往事。
他惊觉自己完全能想起遥远的一千多天前的事,它们历历在目得让他寒毛直竖,闭上眼就能看见每个熟人的面孔。还有那些经常丢在酒吧桌上的充满特征的小玩意儿——草剃先生的墨镜、十束的摄像机、镰本的项链、周防的烟盒……以及八田的手表。
啊,手表啊。
伏见摘下眼镜,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备用教室里,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剩下的物件全都堆在房间后头,像个迷你仓库。
他看见他自己——15岁的伏见穿着制服,带着跟八田一样的情侣项链,正靠在桌边折腾个没完。
他不用走过去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把准备送给八田的手表拆开了,在表盘的边缘刻了个小小的缩写:S.F.
“现在想想,我居然有这么喜欢他吗……”
伏见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走到自己身边,拍了拍那个专心致志的年轻的自己。
对方回答他的话语真实刺痛得有点恶毒了:
“你有多喜欢他,我就有多喜欢他。”
19岁的伏见想了很久很久,终于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你说他发现了吗?我刻字的事情。”
15岁的伏见耸耸肩,“这重要吗?”他反问,“说真的,你指望过他发现吗?”
伏见有些愕然,又觉得不愧是自己,太犀利了——根本就指望不上啊。
他那么笨,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告诉你一件事,”他说,不意外15岁的自己露出个微微嫌恶的表情,“等你变成我的时候,就不会再这么天真了。”
“无所谓,”15岁的伏见说,“你该知道我们有多小气的……情况不好就撤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