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叹了口气。

“自战国始,千年来历朝历代皆是重农而抑商,千年来才人不断,怎能没意识到开商道的好处,可顾惜朝啊。”他看着面前青衫男子,就像看见数年前的自己般,不自觉言辞严厉却偏生语调柔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商道大开,只一匹健马来回奔波便可腰缠万贯,这天下还有几人甘于种地?奔波之际人员流动,到时又该如何税收?家产丰厚者买卖官爵又当如何管理?当有人坐拥田庄万顷,即使偷偷收买兵马私建王国又有几人能发觉?魏晋之乱是怎么起的,你莫非想不明白么?”

三国之时,魏成于世家也毁于世家,那些世家坐拥田庄,家财无数,皇帝也难以奈何,若商道一成,天知道百年后是否又会重现魏晋之景。

若盛世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外有金朝虎视,西北尚伏苍狼,贸然开商道只会使外敌进攻时国内百姓借商道之名分逃四散,无异于自取灭亡。

杨羽指尖一拨,翻到‘刑法第三’,淡淡道“从你这里,我看到了商君的影子。”

“无商君无强秦,这句话确实有些道理。”杨羽道“变法之人向来命不大好,你敢将手伸到法上,已是英勇。”

古有商鞅近有王安石,不得不说,顾惜朝倒是真的为国为民。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杨羽道“这话是商君说的,昔时他为执行新法不惜劓公子虔,黥公孙贾,可时至今日,这一条反而愈发没人做到了。”

“商法,农法,皆易伤权贵利益,想动他们,不是你一个被打成布衣的探花郎和我这小小的御史中丞能做到的。”

锦袍雅士说着,手指沿着书页压了压,小心翼翼的将整个兵家第二,商学第四,杂艺第七和刑法第三农学第五中那不妥的几页贴着书线撕了下去。

顾惜朝顿时变色。

“剩下的问题不大。”杨羽像是没看出他的神色般,将仅剩的二分之一本书还给顾惜朝道“你将这些连夜整理好,粗略写成一篇三千字之内文章 ,字,要漂亮,词,要用的好看,明的早朝后我会借着献曲之机呈给陛下。”

“……献曲?”顾惜朝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道“就是刚才的霓裳羽衣曲?!”

杨羽摇头“是兰陵王入阵曲,唐时之前的战舞乐谱。”

赵佶是个画师,是个书法大家,是个风雅至极的文人,而文人总是最易打动的。

杨羽的琴技半是师从杨青月,半是师从杨逸飞,亦曾被高绛婷出言指点,虽甚少奏予人听,但自他投身江湖开始,所闻琴声……确实没有弹得比他好的。

也就是说,他这琴技,应该还算能拿得出手,至少打动个能脑子一抽劳民伤财弄那什么花石纲的文人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仅是,在如今看来,他一个御史中丞去给帝王弹琴,可不是一般的献媚了。

不过那又如何,昔唐时丞相阎立本亦是画师,为帝王折腰,为天下尽忠,不说一时颜面,就算遗臭青史,也应含笑往矣。

尤其是这顾惜朝确实有能耐,他的那些想法……以杨羽的学识,只能看出哪些暂且实现不了,从非著书者的另一个角度去挑出部分纰漏,但若说让杨羽去想,是绝对想不到的。

假使那七略中之言能实现,或许这个亏空甚重的国家能起死回生,甚至更胜从前也说不定?

顾惜朝只觉全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