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踩在沙石上有声音,踩断了夏日芳草有声音,踩碎了谁的心更是声势浩大。

郭文韬愣愣地抬起头,第一次看着蒲熠星的眼睛,有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他久违地有点想吐。蒲熠星也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凌乱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湖的水迹。他们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等着对方先哭却谁也没有,对视了好久,从眼神中的意气死去,到心口破裂涌出血,眼睁睁看着彼此坠入深渊。

救不了了,只得相拥。蒲熠星单膝跪了下来,用力将郭文韬拥进怀里。他用了十成力,可郭文韬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我跳下去了,但是、但是我实在找不到他……那个湖,太大了……”郭文韬将下巴搁在蒲熠星肩头。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痛觉,连承受一个温暖拥抱都觉得太滚烫。冰冷的湖水也浸湿了蒲熠星的衣服,寒意钻进他的鼻腔,搅得很疼。他摇摇头,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郭文韬,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连自己都没法说服,没法说服自己唐九洲就这样被沉湖了,在保险箱没有被打捞上来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他的弟弟死了。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想,明明是生于光明的孩子,怎么会死于黑暗呢?

“冬训,我满分,凯凯天天加练,就是这个湖,”郭文韬拥紧了蒲熠星的腰,他们两个都要喘不过气来,却怕对方会消失似的,一点都不敢放手,“可我竟然没能把他带回来。”“他也满分啊!开锁!你忘记啦?体测的时候成绩可好了!”蒲熠星忽然想起什么,哑声道,“说不定他自己从箱子里出来了呢?对不对?再等等吧……再等等……”

从保险箱被沉湖,到石凯叫人找机器打捞,到湿漉漉的保险箱回到柔软的陆地上,他们终于等到了。可那时候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适应了寒夜的温度,心头血比湖水还要冷。漆黑的夜晚总算过去了,第一缕阳光攀上了地平线,温温柔柔、黏黏糊糊地铺满了晶莹的湖面。那样大概是有些暖意的,盈盈闪闪,漂漂亮亮,至少让湖水看起来不太冷了。

箱子落地,离湖面最近的齐思钧猛地站起身,踉跄地扑了过去。法医的双手平时四平八稳,此时却抖得不像话。毕竟法医学教会齐思钧的,是如何面对死人,而不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弟弟变成死人。他的脑子钝了,锈了,对着复杂的锁耗尽了最后的耐心。唐九洲分明只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消失了三分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会在那个保险箱里?齐思钧没想明白。

其实从那天开始,他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想不明白了。他把曾经问心无愧的齐思钧留在了那个黎明,从那以后就是连心都找不到的齐岱泽。

郭文韬冰冷的手按住他的手腕,说,我来吧。然后他放开微微颤抖的蒲熠星,用他仅剩的、可以维持的特警素质,把那个保险柜的锁解开。那对郭文韬来说本不太困难,但好像有什么卡住了门,一直发出锁道堵塞的卡滞声,郭文韬心一横,踩在箱子上手臂肌肉发力,猛地拽开。

柜门打开的第一秒,一个魔方从里面滚了出来,骨碌碌地,受到感应般一直顽强地滚到了站得最远的周峻纬脚边。然后它像是长在了那堆杂乱的草中,孤零零的,却亲昵地挨着周峻纬的鞋子动也不动。周峻纬愣住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另外一半的灵魂,行为变得迟缓起来。他的眼神移动得很慢,不知道该是先去看那太刺眼的日出,还是捡那伴随了弟弟一辈子的魔方,或者应该和齐思钧一样,趴在保险柜上闷声流泪。

郭文韬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连忙闭着眼睛合上柜门。为什么不多看一下呢?为什么不叫医生呢?为什么不快点让他从里面出来呢?多黑啊,多闷啊,他不喜欢的。周峻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