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薛蝌和薛宝琴借住贾家,贾母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恐怕王夫人又旧病复发似的看上薛宝琴,在薛蝌兄妹俩进府的第一日,贾母便逼着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认了干女儿。心说,这会儿子合该消停些了。脸上看似欢喜,心里另作打算。彼时宝玉撒娇想叫薛蝌兄妹一起去园子里住着,贾母只应了薛蝌过去,把薛宝琴在自己房中安置着住下,仍是从前宝玉的旧住处——“绛云轩”。贾宝玉见状,虽有心想和这位新来的妹妹好好亲近一番,无奈又没有私下相处的机会,少不得日日到贾母跟前玩笑小半日,方算叙了自己的情意。

贾母见他们如此,心也就踏实了一半。料定宝玉不过新鲜两日的功夫,薛宝琴又是知轻重的孩子,纵有王夫人打着小算盘,终究不妨事。

她却不知道,王夫人心里却盘算着薛家家财万贯。从前薛姨妈借住的时候出手阔绰,又想到宝钗如今嫁进了王府。虽说不是正妃,可也没见忠顺王爷纳别的女人进府。若借着薛宝琴能和薛姨妈重修旧好,一则得了这样落落大方的好儿媳妇儿,二则也能有大把银子进项,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接薛宝琴进府之前,薛姨妈还闲话家常地透露过几句薛蝌兄妹家底丰厚,他们过世的爹娘留了不少家财和宝贝给两个孩子。王夫人闻听此事,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薛宝琴娶进门。

谁想王夫人千算万算,算不到薛宝琴并不肯嫁给贾宝玉。王夫人苦口婆心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薛宝琴却还是执意不肯。王夫人心中着恼,唤了新近收服的两个管事娘子做了个圈套,又带着贾母等人亲眼瞧见了贾宝玉和薛宝琴在一处搂着,这才把人娶了进来。

不料,薛宝琴并无万贯家财。她父亲原爱寻乐,从前带着妻女天下山水走走停停,因各省都有些买卖,时常这个省逛一年,那个省停一载的。薛宝琴跟在父亲身边倒把四山五岳都跑遍了,很有些见识。只可惜她父亲过世后,母亲又有痰症,十分不中用。

莫说家财,连薛蝌如今的吃穿用度,那也是薛姨妈周济的。他们家的生意早没了当年的盛况,如今不过靠着些薄产过日子罢了。

薛宝琴嫁进门的当日,王夫人捂着心口哀哀呼痛。

王熙凤早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一直不曾点破也是看她自作自受罢了。她对薛宝琴的到来十分欢迎,一来薛宝琴年轻心热,二来薛宝琴性子温厚,才思敏捷,可于管家之事却不甚热心。王熙凤早打定了主意是要把贾家的家业拿捏在自己手里的,宝玉若娶个厉害的婆娘,少不得她也得硬着头皮妯娌间周旋。眼下瞧着反而省心,贾母虽不满王夫人行事,到底看着薛宝琴年纪小,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心里明白都是王夫人作妖,也把从前对薛家的几分不快散了。

现下贾珠的身后事自然是请贾宝玉办理才好,只是贾宝玉从来也不曾在庶务上上心。自打前几年丢了玉,人越发的愚钝了不少。府里丫鬟姊妹虽在一处玩笑,却也没有过去那般亲昵了。他犹自不觉,一径玩笑嬉闹,不问世事。

薛宝琴素日不是在贾母跟前服侍,就是和惜春一处待着,王熙凤看着更觉放心。

这会儿子把这一桩大事交付给薛宝琴,王熙凤心里是不觉得有什么打紧的。她冷眼瞧着这两年,贾宝玉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薛宝琴纵有机敏,也难施展。何况贾母精力愈发不如从前,王夫人又不得贾政和贾母的欢心,下面除了两个不得脸的管事娘子还肯奉承她,谁还把她当成主子恭恭敬敬地待呢。

此事经由贾母敲定,又叫了贾珍之妻尤氏,贾蓉之妻秦氏一同协理。王熙凤便日日只佯装落泪伤心,妯娌姊妹常来劝慰一番,倒落得轻松。

等办完了贾珠的后事,王熙凤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要谈分家的事情,谁料贾母这一日清早起身不知怎的,忽然眼斜嘴歪,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唬得鸳鸯等服侍的人哭成泪人儿一般不知所措,薛宝琴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去请王熙凤来。

贾赦和贾政兄弟俩回府看望贾母时,老太太已经不大能说话了。嘴里支支吾吾的哼出两声,瞧着眼神里满是对大儿子的不满。贾赦装模作样地凑过去看了看,末了沉思道:“太医来了怎么说?”

“张太医来瞧了,说是老太太受了风邪所致,又因老太太年事已高,许多药也不大敢用,只将养着便罢了。”屋里贾政是刚回府的,问他什么一概不知。王夫人素来厌恶贾赦作态,更不可能答话。王熙凤对贾赦倒没有什么恶感,听他问起,便一五一十地把太医的话都回给他知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伤了身子也是有的。如今珠儿才没了,可怜你年纪轻轻孤儿寡母的还得过日子。老二,依我瞧着还不如趁势分了家,也好过一大家子死撑着过活。”

贾赦撇了撇嘴,颇看不上贾家目前的家风。

王夫人听见这话,想到贾母的私库定然有不少老太太当年的陪嫁,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悦。王熙凤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她已经四处张望起老太太的体己,心里冷笑一声。想到贾兰,又对照王夫人如今的贪婪之色,心中便有几分恹恹的。分家反而好,落得清静。

贾政脸色十分难看。府中除了贾珍那边并过来一起过活,王夫人名声臭不可闻,贾宝玉又不是上进读书的料,偌大的一个家没有贾母坐镇,怕也日渐艰难。

贾珍和尤氏来得迟了些,进门就听见贾赦大咧咧地嚷着让分家。照实说,宁国府前几年的家业也早就败光了,若不是靠着金陵那边还有些祭田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的开销,另借着甄家建园子的事儿捞了一笔,只怕也没脸面住在这里。现在一听要分家,自然乐得高兴。贾珍好歹大小算是族长,从前贾母仗着年纪最大辈分最高,他也不好驳什么。现在贾母自顾不暇,他这个族长可就好说话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地都是想分家。

贾政独木难支,虽想驳了这话,可见旁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贾赦不过这么随口一提,瞅见躺在床上不能言语的贾母目光中既有怨愤又有悲凉,心中十分唏嘘。他对这个亲娘是真的没多少感情,从前哪怕还想着孝顺她,可这么多年下来,老太太的心比石头还硬,怎么捂也捂不暖。贾赦又不是什么愚孝的人,见状不过叹息两声也就丢开了手。

他和贾政早就分了家,现下贾家怎么分家和他也没什么干系。转身摸了摸贾兰的小脑袋,说了两句好好用功,但要注意劳逸结合的话,也算是尽了一番大伯的心意了。

完结了贾家那边的糟心事,贾赦继续过着他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悠闲日子。惠仁帝时不时地召他进宫下下棋聊聊天,又或者消遣他几句,拿儿子比老子,一比真觉得这老子没什么拿得出手可比的。

日子悠悠地过了大半年,忽一日听闻贾珍和贾蓉父子俩被人打死了。贾赦走街上溜达一圈就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左不过是父子俩好赌成性,可今时不同往日,俩人又没什么家底可供挥霍。成日里斗鸡走狗,把先前从贾政手里分到的家业也败了个精光。尤氏和秦氏日夜操持,容色憔悴不复当初,身上便十分不好起来。一个不堪重负地去了,一个病倒在床上只能靠着参须吊命。偏这俩父子不以为然,仍旧成日里出门花天酒地,要吃要赌,输光了家当,倒欠下一笔巨债。被赌坊的人堵在暗巷里打得半死,又因冻了大半宿,二人又都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的人,如何禁得,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去了。

贾政因有个工部员外郎的官职在身,算起来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差,可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那也是天壤之别。贾母中风,身边的丫鬟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一个鸳鸯还肯服侍。内宅都是薛宝琴在打理,王夫人变着法儿地想夺过来,偏贾政知道她素来的心性,咬死不肯。王夫人无法,只得拼命去干涉贾宝玉和薛宝琴的夫妻关系,闹得合家不宁。

贾宝玉这一年里越发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痴意,因家中开支艰难,贾政便把他身边服侍的丫鬟打发了许多。连着袭人、晴雯、麝月、秋纹都出府去了,贾宝玉更是成日里发呆,也不肯读书,只念叨着“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