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愤世嫉俗的亚瑟·柯克兰,每当酒馆的顾客们谈论起女人的时候,他总会不以为然地挑挑浓密的眉毛,半真半假地炫耀道:“我妈当年可是个大美人儿啊。”
“说了多少遍啦!”弗朗西斯插嘴,“给我们形容一下你那美人儿母亲吧。”
“我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亚瑟阴郁地回答,对酒馆里的哄堂大笑置若罔闻,“但我知道她是个美女。”
亚瑟没有说谎,这一点路德维希是确定的。既然这金发碧眼的码头工人确实算得上英俊,那么他的母亲想必也难看不到哪儿去。很久以前,当少年亚瑟搭乘一艘货船来到北海海岸的这座港口,在铁匠铺对门找到一个落脚之处时,美人儿罗莎·柯克兰的名字,就在亚瑟醉酒后的吹嘘中传遍了整片工人区。那时还是个小男孩的路德,满怀好奇地向亚瑟打听过,却被生硬地顶了回去。
“问她做什么呢?我不记得她,过两年我还不承认她是我娘了呢!”
这个生就一双浓眉的亚瑟·柯克兰,别看他的嘴巴厉害了点,可着实算得上好人。路德维希喜欢找亚瑟说话。在他那年少的心里,这个英国人几乎是鲁滨逊在现实中的影子,是男性勇气的全部象征。生活驱赶着这样的人,像狂风卷沙一般四处奔波流浪。那些从未动过一丁点儿背井离乡念头的人,注定不曾有过真正的少年时代。
可是邻里间最让路德维希热爱的,还是住在隔壁阁楼上的洗衣女工,伊丽莎白·海德薇莉。无论是这姑娘的模样还是品性,都与易北河畔朴素的原野有极大的共同之处。每当她在巷口迎上放学回家的他,用一只粗糙的小手捏捏他的鼻子时,那一股淡淡的碱性肥皂的味儿,总是让路德维希想起早逝的母亲。
亚瑟不记得妈妈了,可是路德维希记得。他甚至还记得丽莎的妈妈——据说是从匈牙利某处穷乡僻壤流落到德国的棕发女郎,玛丽娅·海德薇莉。她每天傍晚都涂着劣质的眼影和唇膏,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出门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也许,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天,路德维希也还会记得,这个和圣母同名的玛丽娅躺在简陋的松木棺材里的模样——即使是最后的、永恒的安宁与沉寂,也不能从那张未老先衰的苍白面容上,抹去那被侮辱和被损害了的一生的烙印。
还是在玛丽娅阿姨去世之前,年幼的路德维希就问过哥哥:
“丽莎的妈妈究竟是干什么的?”
几乎还是个少年的基尔伯特在锻造炉前忙碌着,没有抬头:
“玛丽娅阿姨从不偷抢拐骗,她靠一个女人所能给出的一切养活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