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切都留在她那儿了,包括从废墟里刨出的那些书。只有那本薄薄的海涅诗集始终揣在他的怀中,和他一起趴在谷地边缘的战壕里。海涅的诗篇一边挨着他的胸膛,一边挨着泥土,他能听见中间传来德意志语言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一百多年前,亨利希·海涅也曾漫步到意大利的北方……

在战壕的另一边,士兵们在说德意志语言。基尔伯特能从他们的口音里,辨别出谁是柏林人,谁家在多特蒙德,谁是他的慕尼黑老乡。

好像那边就是德意志祖国。

“哎,老兄。”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老兄!你聋了?”

基尔伯特打了个寒战,转过脸来,看见了趴在他身旁的罗维诺·瓦尔加斯。

“这不好,老兄。”罗维诺不以为然地数落道。“估摸着德国人还得再进攻,你偏偏在这种时候走神。”

“我累了。”基尔伯特随随便便地说,将下颌用力地抵在自己的拳头上,闭上了眼睛。

“老子也累,真他娘的活见鬼!”罗维诺压低声音,骂开了,“德国人像一群马蜂似的叮着不放,再拖下去可又得转移了。这才安稳多久,真见鬼!”

基尔伯特抬起头来,从罗维诺手中接过一支卷好了的纸烟。他那布满血丝的、疲倦的双眼,望见了不远处突兀的巉岩上,屹立着一只黑色的山鹰。

鹰凌驾于大地之上,凌驾于大地的一切欢乐与忧愁之上。鹰在蔚蓝的天幕中闪闪发光。

“一只鹰站在他惯常歇息的岩石上,听到这嘲讽,心中充满同情,并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葬身于多么低矮的地方。但群星静静地闪烁,林中潺潺的溪水好似给他以安慰,而他的心又是如此高傲,冲刷着一切沮丧的思想。不久他便忘记了一切。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他又像往常一样自豪地朝它飞去。当他飞得足够高时,便向太阳歌唱他的欢乐和忧伤。”

基尔伯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默不作声地背诵着《从慕尼黑到热那亚的旅行》第六章 中的一段。当同龄的孩子们还在读格林童话的时候,他就会背海涅的篇章了。他从小就擅长背书,也热爱背书,那时是为了得到师长的表扬和同学的艳羡。如今他依然在心底复述着熟稔的篇章,只是为了集中注意力,不至于在这随时可能爆发战斗的当口昏睡过去。